第43章 黑帆如烏雲

安佳隱隱露出敵意,道:“我師父被殺時,你又在哪兒?”

沉折一愣,眉頭緊皺,答道:“我去前輩家中,未曾相遇。前輩他遇害了麽?”

安佳哭出聲來,道:“我師父被人殺了,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形骸身子一震,暗忖:“安佳意識不清了?連師兄都要猜疑?”

沉折隻低聲道:“姑娘節哀,如今又作何打算?”

形骸指了指遠處一艘不大不小的帆船,道:“咱們用這艘船逃走,去金樹荷葉國。”

沉折腦袋輕輕一點,又指了指一處木棚,另三人心領神會,趁盜火教教眾走過,輕身躍出,不久鑽入木棚裏,這木棚是個貨倉,用來藏身倒也正好。

沉折道:“等到晚間,就可脫身了。若有人來,咱們藏在空箱子裏。”說罷在遠處坐下。

形骸點頭道:“是了,要是在白天,決計逃不脫港口。”將緣會放在身邊。

安佳似疲倦極了,腦袋一歪,埋在形骸肩上,她秀發輕拂,形骸覺得脖子上癢癢的。

忽聽安佳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你那師兄可疑萬分。”

形骸啼笑皆非,道:“師兄可疑?這又從何說起?”

安佳道:“他悶聲不響的,對我很是疏遠,似怕我看穿他的把戲。自從他來了麒麟海,咱們就沒遇上過好事。”

形骸耳語道:“你說他不也是說我?我和他一起來這兒的。你有真憑實據沒有?”

安佳怒道:“以他的輕身功夫,怎會趕不及救我師父?他是故意跑到師父家裏去的。要我說,他準是亡人蒙的部下。”

形骸知她錯的離譜,道:“你別冤枉他了,我不也沒趕得及麽?”

安佳哼了一聲,道:“我信得過你,但信不過他。”

形骸歎道:“你信不過師兄,就是信不過我。”

安佳狠掐他一把,形骸早就耐慣了她粉拳嫩爪,反而衝她一笑,安佳於是不提此事。

黑暗中,形骸見沉折雙眼朝這兒望來,目光甚是警覺。形骸自己也一直對這位師兄又敬又怕,按理而言,兩人共同患難,彼此救助多次,早該成為生死之交,但沉折卻將心情掩蓋得毫無痕跡,始終拒人於千裏之外,旁人猜不透他,也不念他的好處,反而極易生出猜忌。

懷覓晨說過盜火徒身上的咒,他們總不免惹人反感,受人驅逐,沉折雖已成為活屍們夢寐以求的人,或許仍難徹底避免此咒。

形骸不由擔憂這咒會應驗在自己身上。那受眾人敵視、孤家寡人的滋味如何?形骸從小深有體會,卻知道遠比不上盜火徒遭受的苦難。

好在直至晚間都無人到來,形骸朝外偷瞧,見盜火教眾舉著火把,仍在巡視,但視線不佳。沉折推門而出,招手示意他們先走,自己殿後。

形骸、安佳奔了數十丈,來到帆船甲板,形骸提起船錨,與安佳一齊偷扳動船槳,沉折形影閃過,已在船上。三人小心劃船,直行出老遠,形骸才放鬆了些,揚起船帆。

忽聽甲板上一聲怪叫,好似數十條毒蛇嘶鳴,隻見一怪物站起身來,麵向形骸。形骸看這怪物身軀是人,腦袋卻如鱷魚一般,張開血盆大口,瞪大燈籠般的雙眼。

形骸心中叫苦:“他們留了守船的?這是壞形屍!”

那怪物猛然一跳,打向安佳,安佳不敢出聲,身上金光一閃,踢出一腳,爪子取下怪物的一層皮來。怪物大痛,一轉身,尾巴掃至。安佳這陽火神功也甚是強悍,抓住尾巴,往地上狠狠一砸,哢嚓一聲,甲板開裂。

岸上傳來呼喊,人影來來回回,奔走相告,又有人彎弓射箭,沉折招來一股金風,帆船借住浪頭風勢,驀然加速,避開箭雨。安佳“啊”地一聲呼喊,沒能站穩,翻了個跟頭。

那鱷魚腦袋又躍向安佳,安佳一咬牙,雙手撐住鱷魚大嘴,與這怪物比拚力氣。形骸急忙刺出一劍,洞穿鱷魚頭顱,那鱷魚尾巴如槍,反刺向形骸,形骸再一劍將它尾巴斬斷。鱷魚活屍掙紮兩下,被形骸拋下了水,肚皮翻白,浮在水麵,應當已死。

安佳氣喘籲籲,見沉折仍在鼓風駕船,厲聲道:“藏沉折,我殺了你!”

形骸嚇了一跳,擋在她身前,安佳左右挪動,想要搶過,形骸幹脆一把將她抱住,安佳咬牙切齒,指著沉折道:“你是盜火教的奸細!你故意挑了艘有活屍怪物的船,我和怪物相鬥,你不來幫忙,還招來風想害死我?”

沉折搖頭道:“姑娘誤會了。”

形骸也道:“安佳,這船是我挑的!若不是師兄的風,咱們早成刺蝟了。”

安佳氣得發抖,道:“準是他打了暗號,讓讓這怪物埋伏在此。”

形骸苦笑道:“他若真打什麽暗號,早有一百艘船圍上來”話音剛落,隻見海麵上大船橫成一線,阻隔了海麵,好似一座海島,又好似黑色的巨浪。形骸驚駭至極,想道:“是盜火教的船隊!”

安佳哈哈大笑,憤慨至極,指著沉折道:“好,好,行海,你看看你的好師兄。這下你還怎麽替他辯解?”

形骸霎時已想得清楚,急道:“不是師兄!亡人蒙為了阻咱們出逃,早就封鎖了出海港的路線,那懷覓晨全都說過!”

沉折道:“行海,去掌舵!咱們繞過去。”說罷散去金光,使用龍火風行功,如此風力雖小,更為沉穩持久。

形骸剛鬆脫安佳,安佳已撲向沉折,形骸隻能再把她抱住,安佳喊道:“藏沉折,我與你拚了!孟行海!你要是再阻我,我連你都揍!”

這時,那些黑海浪般的船艦動了,朝此逼近,到此地步,躲是躲不過去的,唯有短兵相接,敵人這船上隻怕高手無數,即使馬熾烈至此,也未必能夠安然脫身。

安佳氣昏了頭,一咬牙,手掌抓向形骸肩膀,形骸無奈,急運冥火,手指如電,正中她背心魂門穴,安佳立時暈去,但形骸肩已被抓傷,霎時鮮血淋淋。形骸忙用右手捂住傷口。

沉折歎了口氣,仍加緊驅風,這小船雖快,但大船從側麵逼近,逃脫仍是希望渺茫,隻要離近約十丈,敵人船上高手就能源源不斷跳過來。

形骸急想:“怎麽辦?怎麽辦?難道就此投降,將來再找機會逃跑?”

突然間,沉折眼睛一亮,道:“師弟,我懷裏有潛地婆婆的頭發。”

形骸道:“那又有什麽用?”

沉折道:“她曾是西海的土地爺,權威極大,你向這頭發許願,拋入海裏試試?”

這兩人皆不懂傳喚土地的法子,可到如今地步,唯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形骸從沉折懷裏翻出那布囊,捏緊銀發,喊道:“潛地婆婆,潛地婆婆,幫咱們逃往金樹荷葉國吧!”說著將銀發灑出。

等了一會兒,周遭毫無變化,形骸大失所望,卻聽船上嘩啦啦一聲響,潛地婆婆那矮小的身影翻一跟頭,站在麵前。

形骸喜道:“婆婆!”

潛地婆婆笑道:“算你小子聰明,知道叫老婆子。嗯,你的血滋味兒著實不壞,不過咱們是熟人,又何必如此客氣?”

形骸暗呼僥幸:“我肩上被安佳所傷,恰好流出血,對應召土地爺的法門,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沉折道:“前輩,還請助咱們逃出重圍。”

潛地婆婆往後張望,罵道:“這群混賬,怎地這般陣仗?是來屠城的麽?”

形骸道:“婆婆還真說對了,他們是盜火教的。”

潛地婆婆問道:“什麽教?沒聽說過。”

形骸急道:“婆婆,別管什麽教,把他們船弄翻了再說。”

潛地婆婆搖頭道:“我是善神,是土地爺,不是凶神,不是太歲,豈能做這等惡事?將來天庭若查起這命案,老身豈不丟臉?況且這許多大船,隻怕我力不從心。”

形骸與沉折皆悶哼一聲,形骸道:“天庭?世上真有天庭?您在地下住了一千年,就別管天庭了。”

潛地婆婆笑道:“兩個小子沒見過世麵,嚇成這副模樣。放心,放心,救你們的法子有的是。”說罷嘴裏念念有詞,忽然間,一朵雲從船下方升起,托住帆船,直飛上天。那帆船從一眾大船上方飛過。形骸驚喜萬分,又暗想:“這船要摔下去,咱們都會成肉泥,但願婆婆沒有老弱無力。”

下方敵人驚呼起來,急忙放箭,但哪裏能夠命中?帆船在空中行出十五裏,這才緩緩飄落海麵。形骸他們的船小輕快,盜火教的船大笨重,他們是萬萬追趕不上了。

形骸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潛地婆婆,接連親她手背,潛地婆婆罵道:“臭小子,占老身便宜麽?沒大沒小,沒輕沒重的,老身是喜歡年輕立壯的,可你還是個小娃娃。”形骸嚇得不輕,這才鬆開她,對她千恩萬謝。

沉折也肅然道:“前輩這場大恩,晚輩必竭力報答。”

潛地婆婆哦歎道:“老身信了一輩子飛靈大人,如今得見他預言應驗,心中開懷,又蒙你們相助脫困,兩位何必道謝?是我欠你們更多。”

形骸笑道:“婆婆這一手法力,也真是神乎其神,不對,婆婆本就是神,這手段也是理所應當的。”

潛地婆婆道:“一來嘛,我千年前可沒這麽力,隻因我遵守諾言,孤身守廟,算是一場大功德,這才領悟這‘雲中船’的仙法。二來嘛,並非我自身真氣如何了得,這法術是織網仙子所賜,本身太過神妙。”

形骸問道:“織網仙子,她又是何人?”

潛地婆婆歎道:“她也是一位靈陽仙,死於神龍騎之手。”見形骸神色疑惑,道:“你不必多管,老身累了,需回去休息,你倆小心些吧。”說完此言,由實化虛,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