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夢醒稚氣消

紅爪身子搖晃,雙唇中湧出血來,形骸忙將他扶住,他聽紅爪胸中氣息衰弱,知道他命在頃刻,急用治療水送入紅爪喉嚨,但紅爪失血過多,而治療水也不能起死回生,他雙眼漸失神采,似怕極了冷,微弱抖動著。

形骸急道:“紅爪爺爺!紅爪爺爺!你醒醒,你定要活下去!”

紅爪哈哈大笑,嘴裏冒出血泡來,他道:“我一生對得起蘇母山,死了也再無遺憾。”

形骸道:“你不會死!不許說喪氣話!”

紅爪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紅翡翠,交給形骸,道:“讓安佳繼承我的衣缽,帶她去找派若何,我早該察覺到,我早該察覺到”說了兩句,老淚縱橫,就此咽氣。

形骸淚水奪眶而出,死死抱住紅爪,捏住他僵硬不動的手。他雖與紅爪相處不過數日,但這位老人慷慨豪邁,為人俠義,身為島主,卻一生清貧公正,待自己又是極好,不惜以命相護,麵對馬熾烈也毫不屈服。形骸心底縱然對蘇母山又再多不滿,對這位老英雄卻一直佩服不已。此刻他在形骸眼前慘死,形骸心生悲傷、痛恨、懊悔、無助之情,仿佛死的是自己的親人。

他心想:“我我若早來片刻,他說不定能活。我為懷覓晨耽擱了許久,終於害了紅爪爺爺性命!形骸,你好糊塗,你這大蠢蛋,大傻瓜,大瘋子!”

他心中又替自己辯解:“你又不是蘇母山的人,此地滿是罪惡,終難逃一劫,這紅爪也難辭其咎,死了又有何可惜?他為蘇母山操勞一生,此刻與這兒共存亡,豈不是理所應當的?”

形骸霎時滿腔悲憤,狠狠抽自己一嘴巴,他恨自己竟生出這樣的念頭來,隻因他仰慕紅爪,便無法接受紅爪的死,更不知該如何向安佳交待。

忽聽窗外一聲驚呼,形骸一抬頭,見安佳傻站在外,似成了木頭,過了片刻,她從頭到腳都在哆嗦,淚水滾滾而下。

形骸也泣道:“安佳,是我的錯,我我來晚了一步。紅爪爺爺他已”安佳撲了上來,哇哇大哭道:“師父,師父!”摸紅爪冷冰冰的臉頰,捏他胡子,傷心欲絕,喊道:“徒兒不孝!您叫我早上來學功夫,徒兒偷懶晚起,沒能見你最後一麵,徒兒該死,徒兒該死!徒兒還想偷偷溜出蘇母山,拋下您老人家!徒兒真是沒用,徒兒真是壞透了!”

她大聲訴說心情,向紅爪懺悔,但紅爪已化作屍體,全然聽不見了,於是安佳陷入更深的哀傷中。

形骸忽然想:“我有冥火,我可以讓他活過來!”

但活過來之後呢?他成了活屍,對他又有什麽好處?他已得了平靜,你為何還要再讓他活著受罪?不對,不對,最好燒了他的屍骨,讓他再也活不過來!

這念頭讓他寒冷徹骨,他拉住安佳,將紅翡翠交給她,道:“這是信物,他讓咱們去找派若何女王!”

安佳一擦淚,咬咬牙,朝紅爪最後磕了三個響頭,她用力頗大,腦門上紅腫出血,但她卻毫不在乎。隨後她接過翡翠,塞入懷裏。

此時,見城中多處著火,黑煙直升,遠方有人慘叫,越來越響,越來越密。終於有人喊道:“海盜!海盜!”

形骸想:“那並非海盜,那比海盜可怕的多。”

安佳登高眺望,見各處皆有敵人,遇上官兵就殺,她表情痛恨,又有些恐懼,道:“行海,我們去金樹荷葉國。”

形骸急道:“我得先去找緣會。”

安佳道:“那得快些了!”

兩人隔層跳落,不久到了地麵,腳底生風,不久到了客房,此處已亂作一團,眾房客酒客皆人心惶惶。形骸顧不得旁人,抱住緣會,緣會問道:“行海,怎麽了?”

形骸道:“有壞人打過來,咱們去港口!”說罷背住緣會,又用繩索綁緊,如當初從後礦山逃離一樣。緣會依舊乖乖的抱著形骸,形骸精神一振,心底希望倍增。

三人趕往港口,隻見大街小巷,屋裏屋外,到處官兵將士皆受屠戮。那些敵人並非活屍,而是常人,隻是皆臉色慘白,像常年不見日光,神色虔誠狂熱,不知是從何處而來,一邊殺人,一邊喊道:“為了盜火神!”

安佳大怒,身上金光大作,化作貓人,上前幾爪,將數個教徒殺死。但有更多教徒朝她襲來,安佳全力施展陽火神功,眾教徒功夫雖高,卻依然不是安佳對手。

形骸上前幾劍,替她殺盡敵人,道:“別戀戰,快走!”

安佳怒道:“難道就這樣算了?咱們全力抵擋,未必便敗。”

突然間,隻見極遠的地方,一座塔樓被烈焰焚燒,塔樓上的人全往外跳,一個個慘叫而死。安佳臉上變色,道:“斬盜塔?斬盜塔也被燒了?”這斬盜塔是紅爪麾下高手所聚之處,其中人物並非月舞者,但武功內力盡皆高強,有不少武功更在安佳之上,想不到敵人率先將那處攻陷。

形骸見有兩人站在塔頂,俯瞰下方,一人是個清瘦老者,頭戴鶴冠,身披鶴氅,大袖飄飄,足踏雲履。另一人身軀醜陋得極為駭人,似乎有六條胳膊,皆無人皮。

形骸見那兩人,心中驚駭萬分,隱隱隻覺這兩人體內冥火深湛,任意一人皆未必弱於紅爪、沉折。好在那高塔離此太遠,他們也並未朝此看來。

轉過數個街市,安佳指了一條小路,兩人鑽入一園林,走隱秘處所。這園林甚是僻靜,並沒有敵人來這兒。

安佳稍稍安心,複又悲上心頭,靠著牆哭了起來,形骸自也難受,握住她的手,不知該如何相勸。

安佳泣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師父?蘇母山為何為何不堪一擊?”

形骸道:“他們是盜火教的,是那些盜火徒就是活屍所創。他們已謀劃多年,勢頭才會如此猛惡。”

安佳道:“就是你與沉折在普修古墓裏碰上的那些?就是殺銀老爺的妖魔?”

形骸此刻已理清前因後果,道:“普修古墓裏的那個亡人蒙在多年前離了古墓,創立了這盜火教,將世上活屍招致麾下。他看穿蘇母山與所有鄰近島嶼皆已反目,孤立無援,又是商道交匯之處,其中黑鐵礦藏豐富,所以對此地勢在必得。先前炸開普修古墓,放出其中活屍的人,隻怕也是亡人蒙委派,他正在召集幫手。其中的壞形屍跑了出來,擾亂各島海民,其實已顯露端倪,可咱們誰也沒有留意。”

安佳咬牙道:“他好心狠手辣,我非殺他替紅爪報仇!”

形骸道:“咱們到了港口,與師兄碰頭,設法找一艘船,偷偷前往金樹荷葉國。”

安佳在此地居住數年,如今眼睜睜看它淪陷,又如何舍得?她怒意消退,又如陷入噩夢之中,不由得胡思亂想,難以平靜。

她遲疑問道:“你如何知道這一切?”

形骸道:“我一直懷疑銀二爺與此事有關,所以查了查他的行蹤,找到盜火教在此躲藏多年的教徒,她已被我所殺。”

安佳看了他一眼,神色困惑,露出尖牙,形骸吃了一驚,道:“安佳,你別亂想。”

緣會也道:“安佳姐姐,你莫要錯怪了行海。”

安佳哭道:“行海,對不住,我腦子太亂。我恐怕眼下沒法與你們一起回龍國啦,我要找派若何女王,幫她挽回局麵,我不能不能對不起師父。今後之事,隻能今後再說了。待報仇之後,我才會與你與你相好。”她感到這世界一瞬之間上下顛倒,她原先那念頭太過幼稚可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形骸心想:“是啊,你經曆了這場苦難,不再是任性的小丫頭了。”於是說道:“我與你一起留下來,不能任由麒麟海淪陷,也不能任由這亡人蒙作惡。待解除這危機,咱們一起回龍國。”

安佳“嗯”了一聲,與他抱了抱,臉上又露出笑容。

出了園林,再過不久,已臨近港口,此地更是慘烈,原本是最繁忙,最熱鬧的地方,至此死的人也越多,地上皆被血液染紅,死人橫豎各方,頗為寧靜,寧靜的令人心驚。形骸看著死者難以瞑目的表情,神魂俱震,心中默念:“但願你們就此死了,莫要活過來。”

形骸與安佳見有盜火教徒各處走動巡邏,人數眾多,極為嚴密,已將這港口鎖死。兩人藏在幾個大木箱處。形骸指了指一艘船,道:“單箭船!我和師兄約在此處碰麵。”

安佳點頭道:“這艘船太大,咱們找一艘小點的船,唉,若是能悄然出海就好了。”她又往另一頭看去,淒然道:“本來碼頭守備嚴密,可怎地一下子。”

形骸道:“你不知那些盜火徒有多厲害,其中有幾人更未必弱於紅爪,他們突然發難,裏應外合,確實難以抵擋。”

安佳咬牙道:“我不信城中將士全部潰散,肯定有不少被困在城裏。若能將他們聚在一塊兒。”

她說話間看著形骸,見他目光悲涼,知道自己設想之事太過艱難,蘇母山已然淪陷,單憑一己之力,隻怕無可拯救,須得麒麟海眾島全數聯合起來。她硬起心腸,不再多想。

形骸低聲道:“我看亡人蒙並非濫殺無辜之輩,城中百姓隻要不再抵抗,多半能活,你沒聽眼下殺戮聲已小了許多麽?”

安佳道:“你怎地幫活屍說話?”

形骸一愣,心想:“或許在我心底,我仍盼這些活屍並非鐵石心腸,無可救藥。我所遇上的盜火徒高手皆非殘忍好殺者,那高瘦漢子,那鐵甲壯漢,還有懷覓晨,她們對活人都珍惜的很。”

忽然間,沉折出現在三人身後,形骸一喜,安佳一驚,緣會則嚇得閉上了眼。

形骸低聲道:“師兄!你那邊怎麽樣了?”

沉折道:“我遇上幾個強敵,都殺了,但另有幾人太過強悍,我好不容易才擺脫。紅爪前輩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