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龍鱗崩損墜於九天”

青絲為人低調至極,趙靈芯以前在金陵時,並不知道晉王府的第一謀士就是青絲。

想來,除去像譽王、嚴葦雨這樣對於以往“兩王相爭”極為了解之人外,其餘人,都是不知道青絲身份的。

王妃趙靈芯與青絲見了一麵。

也不知道那一日她們談了些什麽。

但隻知道,那日之後王妃趙靈芯便是一改往前態度,對青絲極力看好,如同姐妹。

這一幕落在了張春華、易秋月、江月靈、嚴葦雨等夫人眼裏,也是極為不解。

嚴無鷺也是如此。

當時聽說王妃帶人去找青絲,他還專門立馬動身前去青絲殿宇,想要保住二人切莫受傷……不對,主要是保住青絲不受傷害。

結果……

看見了姐姐妹妹其樂融融的一副畫麵。

有些詭異。

嚴無鷺本就覺得有些心中愧對。

萬一趙靈芯或者江月靈等其他夫人,真的跟自己鬧起來了,他也還確實是不忍下手、難以收場。

但現在……倒挺好。

嚴無鷺曾私下與青絲相處時,問過對方,那一日與王妃都談了些什麽?

青絲隻是一笑,稱:“王妃娘娘,是一位識大體的好王妃,她本就不需要青絲跟她談些什麽的。”

嚴無鷺聞之,覺得——刁蠻霸道、任性妄為的前“金陵女霸王”趙靈芯,識大體?

這幾個詞眼,著實不搭。

嚴無鷺知曉青絲有意隱瞞。

但既然對方不願說,那麽,他也不去追問了。

……

鎮北王再娶。

燕北城內,一片其樂融融的模樣。

而唯有一處不同……

鎮北王曾在燕北附近建立了一處仙觀。

送給了雲清止居住。

這幾年來,雲清止也一直居住在這裏,參悟修煉之法。

同時,也是克己止欲。

這麽多年來,包括王妃在內,鎮北王也隻有四位夫人,從未有臨幸其他女子。

雲清止本以為對方幾人情投意合,相處和睦。

自己本也不應該,擁有這一份不正常的愛戀。

誰知,忽然傳來消息——鎮北王再娶了,還一下子娶了兩位!

雲清止銀白長發披散,她整個人絲毫也想不明白……

“可惡的混蛋!”

“……既然都已經又娶了兩個,為什麽,為什麽不娶我!”

“……我,也不比她們差呀!”

雲清止低聲怒吼著。

但隨即又是猛然清醒過來。

“他是大師姐的兒子,自己怎麽會,怎麽會……唉!可惡。”

……

星宮長張氏,今日正在與小王爺小郡主們遊玩。

忽見天象異動。

張氏當即快速離開,告知鎮北王——

“龍鱗崩損,墜於九天。”

“……大乾老皇帝雖然死而複生、被顏斐延長了壽元,但是他的龍氣已盡。乾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這天下,不久,便將易主。”

鎮北王聞之。

心中已有決斷。

籌備了三年至今,也該是動手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還去金陵一趟,見一個人。

……

金陵。

深夜。

王兆民身著華麗寬大的大乾相服,走下馬車。

有好幾個仆役立即上前,為其搭成人梯。

王兆民的麵上已有七分醉意。

數年的奢靡生活,讓他已經身形圓潤,不複當年的瘦幹模樣。

王兆民搖頭晃腦,想來自己也已經好久沒有像今夜這般快活享受過了。

在一眾仆役的服侍下,走入相府。

王兆民在書房內待了片刻。

書房長桉上麵有一大堆文書,這些自然不可能是大乾朝奏。

對於那種東西,王兆民事絲毫提不起興趣。

這些文書,可都是王兆民的心腹朋黨,從大乾各地州縣、掘地三尺、想盡辦法壓榨民脂民膏,才集齊的給王兆民四十大壽的孝敬禮單。

王兆民還專門給其取了個名——“生辰綱”。

不過,好像有一支“生辰綱”,價值十萬貫,在途經山東黃泥崗的時候,被一群賊人給劫了去。

王兆民聽說後,很生氣!

他生氣的原因倒不是生辰綱被賊人劫走,而主要是因為——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給自己的生辰綱竟然隻有區區十萬貫!

打發乞丐呀?!

老子可是大乾丞相!

王兆民盛怒,他還專門派人狠狠去貶了那個倒黴家夥一頓。真的就是拳打腳踢的“貶”,而非貶官的“貶”。

至於賊人……

算了,反正王兆民自己也找不到究竟是誰,隨便打發給當地郡守去找吧。

“限當地郡守三日內給本相捉拿賊人。要是找不到的話,就是他包庇賊人!給本相從他手裏拿齊十萬貫!”

王兆民回憶起自己當初下令時候的英姿。

當時身邊接令的人,都是一時間被自己雄風英姿給嚇呆了,愣在原地、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

王兆民抱著一大堆禮單傻笑。

想來,這大乾的年歲收入,也是不及這本相每一年所收到的生辰綱吧。

簡單收拾了一下禮單,王兆民便是想要去看看今天新納的小妾,好像還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小美人。

王兆民想著,暗暗搓了搓手。

他來到了那小妾房間,色眯眯地叫了聲“小美人”,隨即緩緩推開木欄門、躬身而入。

屋內燭光昏暗。

王兆民將門關上,他心想,“看來,這個小美人好像還挺會玩情趣的,著實有意思。”

木欄門剛剛關上。

王兆民便是臉色突然一變,縱使是毫無內力鬥氣可言的他,此刻也是感受到了一股如同實質一般的氣場壓迫。

這種熟悉至極的氣場壓迫,這是一種如霸主如帝王般的氣場壓迫……

他王兆民這麽多年,都隻在那一個人的身上感受到過。

王兆民兩股顫顫。

他緩緩麵向屋內主座處,兩腿一軟,“撲通”直接跪下。

他的嘴中發顫,喃喃出聲道——

“王、王上……您、您怎麽來了。”

王兆民匍匐在地。

他悄悄抬首,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隻見一身暗黑底色蟒袍、金色龍紋暗繡在其上。

嚴無鷺坐於主座之上,麵容冷澹。

“王大人,你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呀。”

嚴無鷺的話語明明無情無色,但卻仿佛直接引動了王兆民內心最後一根弦。

王兆民的大乾相位,是國師顏斐為之引薦而來的。

而國師顏斐為什麽會引薦王兆民,這裏麵,自然就離不開鎮北王的手段與關係了。

王兆民此刻當然知道,眼前王上所說的,是所指什麽。

他慌忙推辭道——

“王上誤會了。”

“……那些生辰綱,都不是給我的慶壽,都是……給鎮北軍當軍費的!”

“……這個小美人,也不是我新納的美妾,是……是小人我聽說,王上喜愛美人,所以特意收集,準備送給王上的!”

王兆民振振有詞說著。

他猛地叩首,涕泗橫流道:“王兆民一切所為,皆是為了北地,絕無半點私心,若有虛言,天打五雷轟!”

王兆民剛剛言罷,窗外“轟隆”一聲,便是有雷聲響起。

王兆民瞬間石化當場。

嚴無鷺倒是絲毫不在意眼前這人的討好表現,他徑直開口道——

“王大人……不對,現在應該叫王相了。”

“小人不敢讓王上如此稱呼!小人……小人謹記一切都是王上所賜予,王上的王令就是天!王上說往東,小人絕不往西……”

嚴無鷺微微揮手示意其止聲。

王兆民瞬間止聲,乖乖跪好。

“王大人,你撈的那些錢、搶來的那些美人,本王都不想管。”

嚴無鷺說著。

王兆民正欲再度誇一波彩虹屁,但卻突然感覺鎮北王眼神示意其不要說話,王兆民瞬間禁言。

“……金陵裏,有些人,是本王朋友,你不要招惹他們。”

王兆民猛地點首。

他心裏明白的,早就在出任大乾丞相之前,他就已經打聽過了……秦家秦婧、顧家顧北橘、岑家岑千繪、錦衣司夏晶晶、甚至是譽王趙靈睿。

反正一切跟鎮北王有過友好關係的人物,他都是讓自己手下人避而遠之的。

鎮北王見他如此,也是一時間覺得對方還算識趣。

他起身,緩步來到了王兆民跪倒的麵前……

“王……王上。”王兆民討好笑道。

鎮北王輕輕拍了拍他的大乾相服上的灰塵。

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語。

“這件衣服,可惜了。”

王兆民初聽時有些沒有聽懂。

鎮北王一時言罷,也沉默不語。

良久,王兆民覺得一直這般沉默太過於不好,才試探性地開口道——

“王上不必覺得可惜,這衣服髒了沒事,小人我還有很多了。”

嚴無鷺聞言,莫名笑了一聲。

“這相府很大呀,比當初秦府都還要華貴得多。”

“……想當年,秦相,也是一代名相。然後是張正。”

鎮北王嚴無鷺說著。

他忽得一手按在王兆民肩頭,別有深意地開口道:“……王大人,好好幹。以後史書中,你一定會比秦相、張相更加出名的。”

王兆民聞言,一時間大喜過望。

他下意識認為,自己現在所為,都是在為王上登臨大位做準備。

以後,自己定然是王上登基的第一功臣!

自然也就會比一個前朝丞相有名得多!

“小人謹記王上所言!多謝王上栽培!”

興許是這一句“誇獎”,讓王兆民信心大增。

他不由鼓起勇氣,好奇且卑微地詢問道——

“小人鬥膽,不知王上深夜前來尋找小人,是為了什麽事嗎?”

“來金陵,看看故人罷了。”

“……當然,還有就是告訴王大人一聲,你可以開始著手推動削藩了。”

鎮北王言罷,拍了拍王兆民的肩頭,一句話也沒有再多說。

蔚藍金色渦流出現。

鎮北王隨即便是消失不見。

王兆民愣在原地半晌。

他內心對於這位神出鬼沒的鎮北王感到害怕。

但是,轉而,他又突然在想,“王上話語中的‘故人’,莫非……指得就是老子王兆民?!”

“哈哈哈哈……”

王兆民起身,叉腰大笑。

不過似乎笑得太厲害了,一時間不由岔了氣,連忙拍胸咳嗦。

王兆民房內左右看看,發現自己的新納的小美人早已經睡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昏了。

王兆民剛剛被鎮北王嚴無鷺一嚇,也是瞬間醒了五分醉意,性致全無。

他歎了一口氣,灰溜溜回到自己房間去。

臨出門之際,王兆民猛地回想起來——遭了,忘記跟王上要“豹胎易筋丸”的壓製解藥了!

……

乾元三十七年。

八月。

天大旱,恰逢蝗災。

河東江南等地,禾苗幹枯、江流幹涸。

爾後,又逢大雨,連綿數十日,江河絕堤,致使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

朝廷賑災不力。

且賑災糧、賑災銀,多為王黨之人貪墨。

秋收之日,顆粒無收。

餓殍遍野,屍骨路邊。

一時間,流民四起。

……

乾元三十七年。

九月初。

在大乾丞相王兆民的推動下,早已經被塵封數載的“推恩令”,如今竟是重新被拾上了台麵。

此次的“推恩令”,在王兆民的主導下,比之當年老皇帝趙普瑞主導的,還要更加激進、偏執。

隨著“推恩令”使者一起過去的,是帶有刀斧的刀斧手。

大乾根本沒有跟三大藩王多餘考慮的時間,直接便是要開始裂地封國。

並且,附加條件之苛刻,是三大藩王所不可能那個接受的。

一旦違抗,便是要刀斧加身。

這不是“推恩”,而是“削藩”。

隻不過……

在藩王的封地砍藩王,僅憑幾個刀斧手,未免太過可笑了。

並且。

如今的大乾,也已不是當年的大乾。

大災之年,民不聊生。

而老皇帝沉迷於煉丹,追求長生,早已經不再管理朝政。

朝堂之上,王黨為禍,排擠清流。

邊軍之遠,更是淪為了王黨成員的賺取財貨的工具手段之一。

國師顏斐,在全境內大興土木、攻伐不斷,榨取鮮血。

王相之流,更是讓大乾王朝籠罩在一片烏煙瘴氣之下。

數載時間,使得大乾軍備廢弛、文恬武嬉。

為了煉製【長生丹】,大量的苛捐雜稅、徭役勞役,更是讓大乾境內生民沸騰,百姓苦不堪言。

這大乾,早就已經是爛透了。

想來,若不是監國太子趙靈峰竭力維持,否則,大廈早已崩塌。

一個王朝,由初生到強盛,或許需要數十載的努力;但由強盛到衰敗,則隻需要一代暴君奸臣便是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