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金陵詩會”與“殺人助興”

金陵城內。

時間如流水,轉眼間便已經是半月過去。

秋深。

天氣漸漸轉寒。

今年的氣候似乎比往年都還要寒冷幾分。

縱使是位於江南的金陵,如今也是要開始多穿上了一層外套披風以禦寒。

譽王趙靈睿所承辦的“金陵詩會”,是金陵城內、乃至於周邊地區的一場文人盛會。

在此詩會上拔得頭籌的文士,會被冠以“金陵詩聖”的榮譽名聲。

每一年都會舉辦一次。

向來都是各處世家大族、以及寒門文士的集會。

也是一次多方勢力借助詩會為幌子的暗中交流會。

以往這“金陵詩會”都是由秦家、顧家、宇文家等幾個金陵世家來負責舉辦。

但是……

近年來,譽王趙靈睿在金陵士族、以及寒門文士之中,聲名鵲起、頗得人心。

又是大乾的七珠親王,皇室代表。

自從前兩年譽王完美舉辦了那一次堪稱完美、精彩絕倫的“金陵詩會”以來,近些年的這金陵詩會,基本都是由譽王府邸來負責舉辦。

今年,當然也不會例外。

……

譽王府。

“金陵詩會”的舉辦,使得今日的譽王府邸格外熱鬧。

人來人往,才子佳人。

金陵各大世家,以及腹有才華的文人墨士,皆是聚集於此處。

譽王的府邸很大。

比之嚴府、晉王府還要大上許多。

而且格局構造極為特別。

殿宇房間比較稀少,更是沒有校武場,絕大部分的占地,都用來做了一個巨大的亭閣花園廣場。

有流水於其中。

有樹木於四周。

當真是為文人雅士尋找秋意、賦興作詩的一個好地方。

而嚴無鷺本以為譽王府一直都是這樣……

直到與譽王趙靈睿相見之後,才從趙靈睿的談話之中,無意得知——

這譽王府是在前兩個月裏臨時改造成這副模樣的,原本的譽王府,其實也是跟一般的王府並無二致。

這是趙靈睿專門為了此次的“金陵詩會”,而大興土木,幾乎動用了相當於重建一座王府的工程。

嚴無鷺有些吃驚。

他覺得,隻是為了一場詩會,而如此大興土木,是否有些過於浪費了吧?

而趙靈睿則隻是輕輕一笑,他表示,這還隻是他曆年來為舉辦這場“金陵詩會”,而動用最少勞力的一次。

若是在以往,他甚至不惜在郊外開墾荒地、大建鹿台。

“……隻是近些年來,父皇對於工部、以及這些建造工程,愈發管得嚴厲起來,所以此次才不得已在王府內暗暗改造。”

趙靈睿領著嚴無鷺,來到了亭閣花園最好的一處觀台位置,分別落座,“世子請看,等到此次‘金陵詩會’完畢,小王會再次將這譽王府給改回來的。”

“……到時候一定邀請世子前來府中做客,看看小王在府邸後院收集的那些奇花異草、珍禽猛獸。”

嚴無鷺啞然失笑。

但是一時間,也不好拒絕。

隻覺得,在譽王趙靈睿的眼中,似乎並沒有“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二詞。

……

秋日初升。

為原本寒冷的天氣帶來了一絲暖意。

“金陵詩會”此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此刻的譽王府,幾乎聚集起了金陵城乃至附近地區絕大部分的青年才俊。

這便是“金陵詩會”的用處。

他可以聚集起來一大批的文人雅士。

這樣的一批人,是距離天子最近的青年才俊,而這樣的一場詩會,也是受到無數文人追捧關注的一場詩會。

一旦能夠在這場詩會上表現優異,便是有可能受到來自金陵各大世家乃至於大乾朝廷所發出的橄欖枝。

這對於無數寒門士子來說,無疑是比科舉中第還要便捷的一條道路。

隻要你有足夠的才華,參與這場“金陵詩會”,你的收獲將會遠遠大於你的付出。

而對於無數士族子弟來說,這也是他們與其它世家未來繼承者接觸的大好機會。

特別是對於這場“金陵詩會”的承辦者而言,更是有一種“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感覺。

譽王趙靈睿,極其看重這場“金陵詩會”給他帶來的名利。

……

文人墨客們聚集在亭閣花園廣場。

大家可以盡情享受此次盛會。

待到盛會熱場之後,大家逐漸熟絡,譽王府的人也便開始拉開此次詩會的詩詞競爭。

譽王趙靈睿,親自起身,提出了關於此次詩會所出的主題是——花。

此刻明明已是秋季,但譽王趙靈睿仍然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建造了這麽一處花園廣場。

百花盛開。

萬物逆其周期而生長。

既然花都可以逆轉,那麽,其它的東西,是否也是可以呢?

比如,諸君之位。

想必,這便是趙靈睿所想要表達的一點吧。

……

譽王趙靈睿提出主題之後,便是徑直坐回了觀台主位。

他微微向身側嚴無鷺打量過來,開口道——

“不知世子殿下,可有興趣也來即興賦詩一首?”

嚴無鷺聞言輕笑,謙虛回應,“無鷺不過是北地一莽夫罷了,不懂這些詩詞文曲。”

譽王趙靈睿也沒有過多逼迫,轉而歎氣道:“世子謙虛了。既然世子殿下不願意展露才華,那麽,小王我也不好強求。”

“……隻是可惜,若是世子殿下願意的話,其實隻需稍稍作詩一首,小王我再讓人暗中使些手腳,必定能夠讓今年‘金陵詩聖’的桂冠、落於世子殿下您的身上。”

嚴無鷺聞言,雖然知道這是趙靈睿討好自己的話術,但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好奇……

若是自己作出了一首文辭一般,甚至是低劣、不堪入目的詩詞,這趙靈睿也能夠做到如此嗎?

但是當然,嚴無鷺麵上隻是輕笑回應,他還沒有傻到會直接問出來。

不過……

既然是論及了詩詞,這場“金陵詩會”,竟是連自己的小姑姑嚴葦雨都沒有請來。

嚴葦雨,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女啊。

由此可知,這場“金陵詩會”,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世家氏族間對於青年人才的一場招攬會罷了。

嚴無鷺其實倒也是知曉一些自己以往世界中,各種詩中大家的詩詞曲賦。

而且,這個世界,似乎並沒有這些“詩仙”“詩聖”一般的人物。

匯集天下學者儒士的,是江湖上聞名的稷下學宮。

那裏記載著世間自仙人時期結束後以來的全部文辭詩賦。

但是沒有一首,是嚴無鷺腦海內的那些。

嚴無鷺當然可以在這裏將它們給寫出來以博取聲望名利。

但是,作為鎮北王世子的他,不屑於這樣去做、也沒必要這樣去做。

他已經並不需要去借助這些他人的詩詞,來抬高自己的地位。

嚴無鷺靜坐在主觀台的華麗座椅之上。

他看著亭閣花園廣場上那些文人,或匍匐在桉、或四處走動,他們絞盡腦汁地想要寫出一副驚動金陵的詩賦來博取一個光明未來。

而嚴無鷺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其實就已經在他們所想要光明未來的終點線處了。

……

參與詩會的各處文人紛紛作詩引詞,其中,譽王一派係的文人門客,都在有意識地、隱晦地將主題往易儲之上靠攏。

這本是一場完全在譽王趙靈睿掌控之下的詩會。

直到,不知從何處出現了這樣一個人……

那是一個貌美女子,紮係著高馬尾,身著華麗而寬大的灰白色雲裳,手提巨大的狼毫毛筆,桉前是無數紙卷,看起來飄然若詩中仙子。

她於文桉上書寫完畢,狼毫毛筆放下,宣紙淩空抖落。

眾人上前,隻見紙麵上寫著——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一時間,引得無數叫好之聲。

女子見狀,麵對眾人文士的誇讚,她右手再次抖出一紙卷軸,其上寫著——【多謝。】

……是一個啞巴。

主觀台上,嚴無鷺也是注意到了那名女子所在地方的動靜。

當對方的詩詞一出,其餘人的辭賦都頓時顯得暗然失色……

有仆役將女子的詩詞謄寫一份,送到了譽王以及其餘的一些主觀台上的文士大家手中,嚴無鷺也有一份。

“好詩好詩。”

“好詩啊!”

類似於這場詩會評委的文士大家紛紛被詩詞所折服,由衷誇讚。

可是待看到了譽王趙靈睿陰沉的臉色之後,又立馬噤若寒蟬。

“唯有牡丹真國色?”

譽王趙靈睿澹澹自語著,他將手中宣紙一手揉搓成團,看了看身旁門客,低聲開口道——

“……這是太子黨的人嗎?(1)”

門客也是一時間有些懵……

畢竟,參加此次“金陵詩會”的文人眾多,混進了怎麽樣的派係都不奇怪。

隻是……

太子趙靈峰,在金陵之中,向來是根基薄弱、沒有黨羽的。

絕大多數的文人,倒也不會像反感武夫晉王趙靈承一般反感太子,但也很少會有人為了太子而得罪名望甚高的譽王的。

嚴無鷺也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忽然向著譽王趙靈睿開口道——

“譽王殿下,此人,似乎是隨寒門士子一同入金陵詩會的,所坐位次,也是寒門之列。想必,應該隻是普通一才女罷了。”

“世子殿下,她這詩,可絲毫不普通啊。”

譽王趙靈睿冷冷說道,眼底一時間帶有毒蛇般的殺意。

“……有如此才華,結果,竟然卻是為了趙靈峰那種廢物。若不能收服,則此女不可留。”

“……你們,可有人能夠作詩壓過她?”

譽王趙靈睿突然開口詢問身邊的門客。

門客再次麵露難色……

趙靈睿見狀,冷嗤一聲,“一群廢物!”

眼見聞名金陵的眾多文人墨客,此刻竟然是比不過一個女子。

譽王趙靈睿心中愈發火大……

花園廣場上,有人詢問女子姓名。

那女子自衣袖中抖出一卷軸於右手,微微抖開,卷軸上寫有“雁南歸”三字。

“雁姓?”

“……倒是少見。”

觀台上,嚴無鷺也是看到了那女子手中的卷軸文字,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他突然看向身邊已經快要起身去做些什麽手腳的譽王趙靈睿,低聲開口道:“……譽王殿下,或許,這女子並不是針對你而來的。”

趙靈睿臉上出現一抹詫異之色,但是轉瞬即逝……

他似乎明白了嚴無鷺的暗示。

“雁南歸?”趙靈睿喃喃自語。

恍忽之間,他也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

沒有譽王趙靈睿的刻意打壓。

雁南歸憑借著一首詩詞,技壓群雄、豔壓群芳。

原本躊躇滿誌的眾多文士,此刻也是有看著雁南歸的詩詞而歎氣發呆,更有甚者直接擲出了自己手中帶墨毛筆,積壓鬱悶,絞盡腦汁也寫不出比她更好的詩了。

作為評委一般存在的文士大家們,幾乎都已經快要將此次“金陵詩聖”的桂冠蓋棺定論、交予雁南歸之手。

來自稷下學宮的大長老,已經起身,代表著眾多評委,開始發言。

但就在名字即將念出“雁南歸”一詞時,卻是突然被人叫停……

平澹的男聲,而帶有一絲西域之口音——

“冰肌玉骨尚浮華,國色天香徒浪誇。”

“未若阿依能醞藉,芬芳本不遜人家。(2)”

詩詞一出,眾人止聲。

細心回味,發覺卻是不輸之前雁南歸的詩詞。

沒想到,竟是在這一場“金陵詩會”上麵,遇見了如此百年難逢的兩大詩豪。

眾人內心驚詫不已。

他們尋聲望去,隻見在亭閣花園廣場的入口處。

大乾軍中有名的“將軍王”,十四皇子、晉王趙靈承,此刻正帶著一名白衣青年,緩步走入詩會之中。

白衣青年長相陰柔美麗,明顯是來自西域的權貴人士,但卻是身著大乾的公子服飾。

他的手中握有一柄撫扇,看起來倒是極其具有君子之風。

而剛剛那一首別有深意的詩詞,也是從他的嘴中念出……

……

主觀台上。

當晉王趙靈承帶著易鈞涵出現時,譽王趙靈睿,愈發覺得這場“金陵詩會”不簡單了。

先是一個雁南歸,現在,又是晉王。

“……趙靈承,他一介武夫,怎麽也想著來湊這個熱鬧?”

譽王趙靈睿內心微微帶有疑問。

他轉而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嚴無鷺,想要問問對方看法,卻是發覺,後者的目光視線,竟然一直都是定格在那白衣青年的身上……

“世子殿下?”趙靈睿低聲發問,“……您怎麽呢?是看見故人了嗎?”

“哦?”

嚴無鷺聞言,身形向後、靠著椅背,開口澹澹回應道:“沒事,隻不過是……突然想殺一個人助助興而已。”

……

(1)牡丹乃是國花,此處,趙靈睿認為雁南歸是在借助詩詞,以牡丹比喻太子趙靈峰,認為趙靈峰才是真正的、最具資格的儲君。

(2)此詩詞大意指——富麗華貴的牡丹、人人愛慕的梅花,皆不如柚花。喻指東宮太子趙靈峰,在士族中受人追捧的譽王趙靈睿,都不如晉王趙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