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初戀這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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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他們幾個走進去的時候,遺體告別儀式已經開始了。

靈堂裏安安靜靜的,隻有些微的抽泣聲。伴隨著哀樂響起,大家挨個走到徐子文的遺體前,看他最後一眼。

柏橙看到了方致遠,灰色風衣裏,是略顯瘦削的身體。身形雖沒變,臉上已有了棱角,更顯堅毅。

老是肯定老了,但就算老到掉光了牙,他還是方致遠。她的初戀,方致遠。

想到這裏,柏橙眼一熱,隻覺得有些想哭。

安汶走到了遺體前,她看著徐子文,就這麽定定站著。眾人麵麵相覷,隻見程虹走了過來,她手裏還牽著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白白胖胖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程虹悄聲:“安汶,別誤了時辰。”

安汶扭頭看到了男童,眼淚立刻就翻滾了出來。

程虹:“鬧鬧,叫人。”

這個叫鬧鬧的男童,聲音細細尖尖的,衝著安汶:“阿姨好。”

安汶:“你……”

程虹:“安汶,看在鬧鬧的麵上,咱把子文好好送走,行嗎?”

安汶猶豫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徐子文,才離開。

排在安汶身後的是方致遠,當他從遺體上抬頭的時候,剛好就看到了人群裏的柏橙。

方致遠徹底愣住了。他想過她可能會來,但沒有想到,她真的就這樣站到了自己麵前。

柏橙微微笑了下,點點頭,方致遠也點點頭。

十二年了吧。

他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高三下半個學期。熱火朝天,草木皆兵的階段。

毫無征兆的,柏橙突然約出方致遠,說她要離開冇城。不管方致遠怎麽問,她都不肯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他,自然,也沒有提及原因。

也就是那個晚上,他們有了親吻,也僅止於親吻。從此,再無聯絡。當方致遠無數次回憶起這段過往,總覺得柏橙隻是一個幻覺。

再後來,他和周寧靜同時考上廣州的一所大學。畢業後,又同時選擇了返鄉工作。兩個人水到渠成般的連到了一塊,就跟他們的名字一樣,寧靜而致遠。

在他們平和的婚姻生活裏,好像什麽都不會成為問題,什麽都能闖過去。從一無所有的裸婚,到現在有了房子、車子、孩子。從懵懵懂懂的職場新鮮人,到現在各有了一片天地。他們的夫妻組合,看起來簡直無所不能。

可他們都知道,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確確實實有那麽一個人。那就是眼前的柏橙。

有些問題,不是避而不談就能解決的,哪怕交給時間,時間……它也並非能抹殺一切。

哀樂繞梁,靈堂裏黑壓壓的人群裏,方致遠和柏橙對望。這一瞬間,竟比漫長的十二年還要漫長。方致遠的眼淚很自然地流了出來,因為是葬禮,並不顯突兀。

柏橙也哭了,但她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他很想要一個答案,盡管答案本身已無任何意義。他想問問麵前這個女人,十二年前,你為什麽要離開……

周寧靜其實是想送送徐子文的。一來畢竟是高中同窗,再一個,既然方致遠出席了,身為他的妻子,就應該陪同。這是他們夫妻間不成文的規定,能夠共同出席的場合,就一定會出雙入對。

當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和方致遠當年結婚,是不太被看好的。那時,她父親的公司剛破產,負債累累,而方致遠家,更是在冇城的偏遠農村,除了幾間瓦房和兩頭豬,就剩下那隻會下蛋的老母雞了。兩人赤手空拳奮鬥了這麽些年,也應該在老同學麵前展示下成果了。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房屋中介的一個電話打消了。成果展示應該還有機會,可是合適的學區房一旦錯過了……這可是關係到方周子未來的事。

方周子是她和方致遠的女兒,這幾年一直跟在方致遠的父母身邊,由他們照看。當然,老兩口已經離開了農村,在兒子兒媳的資助下,把家安到了鎮上。

把學區房買上,再奮鬥兩年,然後把方周子接到身邊。這是周寧靜現在迫切想要實現的目標。

等周寧靜趕到中介公司,正準備去看房子的時候,有對夫婦突然冒了出來,毫不猶豫交了定金。周寧靜傻眼了。

中介承諾有合適的房子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她,她也隻能笑笑。

什麽合適不合適的,什麽坐北朝南、金三銀四,要她說,帶車庫有電梯帶花園的最合適,可是她沒那麽多錢啊。

周寧靜覺得渾身燥熱,她站在街口,望著車來人往,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她抬手看表,現在趕去殯儀館應該還來得及。她整理了一下頭發,伸手攔車。

在殯儀館的停車場裏,周寧靜看到自家的車。她微微不悅。他們家那輛雪鐵龍,擠在一輛瑪莎拉蒂和一輛奔馳G500中間,跟個柴火妞邊上站倆名模似的。

她轉身,已經不太願意再往裏走了。突然,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方致遠。

循著聲音過去,隻見方致遠和一個女人站在不遠處的小涼亭裏。

周寧靜一怔,又往前走了幾步。接著,她就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盡管她不願意相信,但此刻站在她丈夫麵前的,確確實實就是柏橙。有那麽幾年,她都快忘記這個名字了,也忘了她自己是方致遠的“退而求其次”。

讀高中那會兒,幾乎是眾人皆知的,周寧靜喜歡方致遠,方致遠喜歡的則是柏橙。如果不是柏橙的離去,就算周寧靜和方致遠考到了同一所大學,她也未必能和他修成正果。

這段婚姻,一開始她就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周寧靜不想給自己難堪,也不願給丈夫難堪。她頓了頓,轉身離去。殯儀館門口一時沒有出租車,她一邊打開叫車APP,一邊快步往前走著。

她想,柏橙隻是回來參加葬禮的吧,對,一定是這樣。

等葬禮結束,柏橙就會走,繼續消失,繼續了無音訊。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是微信提示音。不知道誰把她拉進了同學群,她點開群成員,赫然看到了柏橙的頭像。

有同學發了信息:柏橙回冇城了,她現在是菲斯特的老板!

菲斯特……周寧靜在腦子裏重複著這個名字,原來,商場頂樓的餐廳竟是柏橙的。每天在同一個地方進出,竟然從未見過?也是,人均消費近500塊的餐廳,可不是為了周寧靜這種人開的,她一次都沒到過頂樓。

周寧靜倒是知道餐廳的老板姓柏,叫柏樹林,招商的時候,她還和他見過一麵。想來,那應該是柏橙的父親。

失蹤多年,一回來便接班了父親的生意……周寧靜這麽想著,隻覺得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收緊。

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停下,她跟逃似的,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柏橙和方致遠是在徐子文的遺體火化的時候溜出來的。默契還在,隻需要一個眼神。

其實方致遠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他隻是微笑。

“都還好吧?”柏橙終於開口了。

按照世俗的定義,這些年,他的一切確實都在變好。

“挺好的。”方致遠回答。

“寧靜呢,怎麽沒一起過來?”

原來她都知道。

方致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她臨時有事,來不了。”

柏橙笑著:“剛才我遇到老巴,問起你,他都跟我說了,說你和寧靜,你們倆的日子過得不錯。”

“你呢?”

“什麽?”

“你總該成家了吧?”

柏橙攏攏頭發:“沒有。”

方致遠一愣。

柏橙繼續說道:“婚姻是大事,我不想將就。致遠,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幸運的。“

方致遠也隻能笑笑,問道:“你這次回冇城,是打算定居了?”

“我爸開了家餐廳,想交給我打理。再說,他年紀大了,各方麵都需要人照顧。自從我媽走後,我也是一個人在外麵漂著,我爸讓我回來,其實也是為我著想。”

“你媽……”

柏橙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當年我離開冇城,是因為他們倆鬧離婚,我媽一意孤行要帶我走。這一鬧就是十二年,到我媽走的時候,這婚還沒離成。”

方致遠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了,輕聲說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致遠,人生總是有變數,我的變數沒理由讓別人一起來承擔。再說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回來的時候,一切會不會變……”柏橙努力笑著,“像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

方致遠不說話了。

遠遠的,一大班同學走來。

方致遠和柏橙都自覺地拉開了一些距離,一前一後走下階梯,離開亭子。

隻見安汶哭哭啼啼的,陸澤西和付麗麗一左一右攙著她。

明杭、毛峻、老巴、周衝等一大幫同學跟在後麵。

陸澤西眼尖,早就看到了方致遠他們倆。

周衝的聲音很大,大金鏈子在粗脖子上一鼓一鼓的:“趕緊開車,走人。”

方致遠小跑過去,看著陸澤西,問道:”什麽情況?“

陸澤西努努嘴:“安汶差點沒和徐家人打起來。”

安汶帶著哭腔:“我要帶走鬧鬧,那是我的兒子!是我和徐子文的兒子!她程虹算是個什麽東西!我的兒子憑什麽管他叫媽!”

付麗麗的司機開著車過來了。

“行了,你這哭天抹淚的也不能解決問題!”付麗麗強行把安汶塞進了車裏。

柏橙緩緩走來:“大家聚在一起挺難得的,要不,到我那吃個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