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織夢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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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掌櫃的,現在該怎麽辦?”問藥趴在桌上,好一頓唏噓。

狄薑也是愁眉苦臉,一籌莫展,許久才道:“李姐兒不肯開口,我能有什麽法子?”

“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沉河?”

“不然呢?你去劫獄?”

“哎呀,這是個好辦法呀!我怎麽沒想到呢!”問藥立時來了精神:“我這就去!”

“回來!”狄薑喝道:“你是真不長腦子還是在搞笑?我開玩笑的聽不出來?”

書香“噗嗤”一聲,招來問藥好一記白眼。問藥爭辯道:“可這卻是是唯一的辦法了呀!我還不信在這小鄉村裏有誰打的過我!”

“真的沒有嗎?”狄薑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旁邊的鍾旭,可不是花架子。”

“……”問藥立時泄了氣,她這才想起鍾旭的法力是一等一的道教正統,自己若破了身,輸贏還真沒有把握。不說旁的,單說自己的法力肯定沒有掌櫃狄薑高,連掌櫃的都時刻巴結著鍾旭,鍾旭之厲害,可見一斑。

“掌櫃的,那你說怎麽辦嘛?”問藥虛心求教。

“讓李姐兒開口伸冤,或者,讓凶手自己認罪。”

“這都有些難。”

“是啊……”

就在二人一籌莫展之際,書香沉聲道:“李姐兒的軟肋在潘玥朗,而對付凶手,可以用十剎花。”

書香說完,狄薑如醍醐灌頂:“對呀,我可以去借織夢鈴!”

“織夢鈴是什麽?”問藥疑惑。

書香解釋道:“織夢鈴是鬼君的法器,可以織就一段夢境,讓做夢之人恍如置入現實,分不出虛妄與真假。”

“鬼君的法器?!”問藥聲音陡然提高八度,大驚道:“鬼君的法器豈是說借就借的?”

就在書香和問藥爭辯之際,狄薑突然冷冷道:“我要去睡覺了。”語氣是通告,而不是征求意見,說完,她便將書香和問藥往外趕,問藥還想問什麽,但是狄薑卻深色堅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門“啪”地一聲便重重地關上,問藥和書香對視了一眼,隻得各自回屋。

今天累了一整天,三人不多時便沉沉進入了夢鄉,書香與問藥一夜無夢,而狄薑卻結結實實地夢到自己魂遊地府,一眾陰差見了她,皆是俯首跪拜。

她走到了奈何橋上,見著橋邊來來往往站滿了人,可她眼尖,一眼便從一眾流連的魂魄中看見了微笑的老潘,此時的他穿著與自身不相符的衣物,深紅的色澤顯得衣服十分華貴,頭上那頂帽子更加不是尋常人家可以佩戴的。

“老潘?”狄薑走到他邊上喚了兩句,可他始終不答,她細細瞧來,才發現這是老潘,也不全是他。他隻是老潘的一縷魄,沒有神識,隻會微笑。

“哎……”狄薑心中的疑惑更甚,便繼續向前走,穿過十殿閻羅的領地便到了鬼君的禦花園,她沒有多做停留,徑直去了他的寢殿。

鬼君的寢殿裏裝點著滿屋的黑紗,風一吹就滿屋子亂飄,狄薑穿梭其間好幾次被拂過眼睛,弄得她又氣又急:“早跟他說過把這些都燒了,怎的還越來越多了?”

狄薑一氣之下,食指一搖,指尖便飛出去一顆火星子,落在黑紗之上,整個寢殿便很快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床榻之旁,有一個閃著瑩光的鈴鐺,鈴鐺手柄通體白玉,光潔無瑕,兩個金鈴鐺綴在上頭煞是好看,搖動之下更是清脆悅耳,悠然動聽。

“誰在縱火!”

一聲厲喝,將狄薑從鈴鐺聲中清醒過來,還不等來人踏進殿門,狄薑便掐了一個法訣。

她的身形一閃,便從夢中驚醒。

醒來後,她依然睡在孟掌櫃開的客棧裏,入目所及皆是凡間的種種,房間裏幹淨整潔,家具擺放齊整,不浮誇不高雅,皆是平民百姓日常所用的物件,而這比之鬼君所居之所,竟更讓她受用。

而她的右手上,平白多了一隻白玉鈴鐺,執鈴鐺的手隻要稍稍一動,它便叮鈴作響。

狄薑看了眼窗戶,隻見窗外天光微亮,已到寅時,村民很快便會起床,按照縣令所說,李姐兒今日會被他們沉河。

“沒時間了。”狄薑急急地催動鈴鐺,便聽“叮鈴”之聲不絕於耳,從耳朵裏傳到了心底裏,她的心中念著李姐兒的模樣,又將自己腦海中所想象的夢境傳到了李姐兒的夢裏。

此時李姐兒便見著自己被五花大綁放進一隻竹製的籠中,正是殺豬之時所用之物,這籠子裏有糞便有鮮血,腥臭撲鼻,教人五髒六腑呼之欲出。與自己一起被抬著的還有香燭鋪的掌櫃張全德,他的表情痛苦,嘴裏被塞著棉布,想說話卻說不出,隻能發出嗚咽聲,眼淚鼻涕和屎尿一齊流了一路。

圍觀的村民向二人扔著爛菜葉和野樹根,連帶抬著他們的四名壯漢也時不時受到牽連,但他們並沒有製止村民,反而對此行徑大加讚好。人群中,獨一人分外惹眼。

潘玥朗慢慢的跟著村民,不哭不鬧,眼神冰冷的看著自己,李姐兒被他的眼神灼傷,不忍再看,於是閉上眼,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很快,冰冷的河水便從四麵八方湧來,充斥著自己的七竅,堵住了自己的口鼻,以往不在意的空氣成了最大的奢侈,她想說話卻再也說不出。

她不怕死,但是卻怕自己死後,潘玥朗孤苦無依。

憑著這份信念,她的魂魄終於出竅,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得到了救援,而是死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屍體沉在冰冷的河水裏,和一旁的張全德一樣,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她沒有多做停留,而是很快飛去了潘玥朗德身邊,她隻想要見到自己的兒子,知道他過得不錯。她來到曾經的家中,卻看見潘玥朗沒有哭,而是笑,他坐在鏡子前,笑得恐怖,笑得猙獰。

從此以後,潘玥朗再也沒有笑過,他從一個陽光健康積極向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瘋子,旁人都笑他有一個不知廉恥的母親,他被取消了士子的資格,甚至連學堂都不允許被踏入。

他在街邊行乞,撿人家不要的餿飯吃,甚至有時連餿飯都被過往的孩童玩笑著倒掉,活的連狗都不如。

李姐兒失聲痛哭,卻流不出淚來。

下雪天,她想將他護在懷中,雙手卻一次又一次的穿過他的身體,甚至,在自己接近他的時候,潘玥朗更加覺得陰冷,小嘴凍得發紫。

那一年的年三十,他堅持不下去,找了個小山便跳了下去,屍體好久好久都沒有人發現,到了春暖的日子裏被太陽一曬,屍體便發出陣陣惡臭,吸引了一眾蠅蟲。

李姐兒在世上再無牽掛,去了地府再見到了潘玥朗,而他卻隻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冷冷的問她:“你為什麽要生下我?”

“啊啊啊——”李姐兒掙紮著搖頭,等再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豬籠裏,還是那四個人抬著她,圍觀的也還是那些人群。而這一次,她卻沒有看見潘玥朗。

菜葉餿水潑了李姐兒一身,她身邊的張全德已經哭暈過去。她這才明白,自己剛剛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夢。而現在的自己,卻真真實實的躺在豬籠裏,等待她的將是沉河。

她一覺夢醒,卻回到了噩夢的開始。

“不要以為那隻是夢境,那是你死後,真真切切所發生的事情。”狄薑的聲音突然從腦海中傳來,她四下尋找,最終在隊伍的尾端見到了她。

狄薑就那樣安靜的跟在村民身後,定定的看著李姐兒,但說出的話卻直擊她的心坎。

“你若想毀掉潘玥朗的未來,你可以就這樣死去。”

狄薑的聲音再次傳來,可李姐兒分明沒見到她張嘴。

李姐兒瞪大了雙眼,想要說話卻因被堵上了嘴而發不出聲音,她隻能用眼神向狄薑求救。

“你對旁人說不了話,但是可以對我說。”狄薑再次引導她。

李姐兒這時才在心中大喊道:“求狄姑娘救我!我沒有殺害潘郎!”

李姐兒剛說完,便聽“撲通——”兩聲接連而至,緊接著便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漫入自己的周身,將自己包裹其中。臨死前,她隻覺自己被綁著的右手心裏突然多了一個物件,大小就像是一顆核桃,她又聽見狄薑說:“我會保潘玥朗無虞。”

“真的嗎……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我死也安心了……”李姐兒想著想著,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