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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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問藥回到房裏,氣得喝下了一整壺的水,胸中起伏不定,最終還是壓製不住怒火,對狄薑道:“掌櫃的,咱這治好了老潘的腿有什麽意義?他還是這樣怕媳婦,他媳婦還是這樣的看不起他!你瞧見沒?李姐兒那嘴臉,可絲毫感激的意思都沒有!咱這不是白費功夫麽?!”
“世事都講求一個緣法,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急不得的。”狄薑說完,打開了窗戶,本來是想透透氣,卻不料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咚!——咚!咚!”三聲,緊接著打更夫啞著嗓子喊到:“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無事嘍——”
“三更天了。”狄薑看了眼烏壓壓的窗外,隻見大地漆黑一片,反倒蒼穹中升起暗紅,月亮躲在紅雲之中不肯露麵,空氣中升起一股肅殺之氣。
“子時了……”問藥顫抖著身體,驚道:“驚蟄了!”
“嗯。”狄薑點點頭,關好窗戶,對問藥和書香道:“今晚你們睡我屋裏。”
“謝,謝謝掌櫃的!”問藥瑟縮著,立即爬上了床。狄薑見了連把她揪下來,笑道:“床是我的,你和書香打地鋪。”
“掌櫃的你……”問藥愣了片刻,很有些不開心,哭喪著臉道:“我還以為您突然轉性,心疼我們了呢。”
“我確實心疼你們呀,不然怎會留你在屋裏呢?你知道我睡覺,從不喜旁人打攪。”
“哦。”問藥重重的點頭,拉著書香回各自的屋裏搬被子。
拿到被子之後,書香便在狄薑床前鋪好了兩人的鋪蓋,然後自覺的睡在了外側。問藥本還想說什麽,卻聽天空中傳來雷聲轟鳴,一個接一個的仿佛都在自己的頭頂炸響。
“掌櫃的救我!”問藥大喊了一句,順勢鑽到了狄薑懷裏。
狄薑無奈,拍了拍她的背,道:“這十裏八鄉盡是山洞,被妖精盤桓也是常有之事,再者驚蟄日,一心參透天道的萬妖遭劫,電閃雷鳴比往日多些也實屬正常,以你的修為雷劫落不到你身上,你擔心什麽?”狄薑說完,一腳將她踢下了床。
問藥也顧不上痛,直接鑽進了地鋪裏,將棉被全數裹在身上,連頭都埋在了被窩裏。
天空中“轟隆隆”的雷聲此起彼伏,問藥哪還有心思管狄薑說什麽,她隻覺得一聲又一聲皆落在了她的心頭上,震得她五髒六腑,肝膽俱裂,她全身止不住的發抖,恨不得蓋十床被子在身上,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這樣可以帶給她短暫的安全感。
相較於問藥的膽顫心驚,躺在她身邊的書香簡直可以用從容不迫來形容,他的眼眸清澈透明,仿佛一點也不害怕。但是他也沒有睡意,他就這樣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仿佛能透過房頂,看見那一道道的天雷落在過往妖精的身上,燒得它們齜牙咧嘴,灰飛煙滅。
他的唇邊竟還帶著些許笑意。
問藥一晚上沒睡著,直到天亮了雷聲漸停了才沉沉睡去,書香在一旁,替她掖緊了被子,然後才翻過身閉上了眼睛。
狄薑躺在**假寐,見書香兄友弟恭的模樣心中很是安慰,不多時,也跟著進入了夢鄉。
昨夜打了一晚上的雷,今天天陰了一整天,直到下午,大雨才從天上傾盆落下。
三人就此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直到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雨聲才吵醒了狄薑。
狄薑心中“咯噔”一聲,立即叫醒了問藥和書香:“快去看看鍾旭可還在房裏!”
問藥迷迷糊糊的,還在擦眼鏡,而書香立即鯉魚打挺翻身起床,鞋都顧不得穿地跑出了門,不一會兒又跑回來,對狄薑搖了搖頭:“鍾旭已經出門了。”
狄薑大驚,立即催促二人迅速起床更衣,自己也在水盆裏隨意擦了兩把臉,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齊整,不到半刻鍾,三人已經穿戴整齊。
狄薑沒有時間再慢悠悠的往山裏走,單手掐訣算出鍾旭的方位之後,便拉著二人縮地成寸到了南華山尖。
驚蟄日,乍暖還寒,尤其現在天空中還在下大雨,整個山林間的空氣都被覆蓋著一層陰鬱的氣息,樹尖上長年累月積下的白雪壓彎了枝頭,時不時會落在三人頭頂,從她們的脖子後麵溜進去,來一個透心涼。
“好冷啊。”問藥打了個冷顫:“現在不能用法術嗎?”
“當然不行,鍾旭就在前麵。”
“好吧……”問藥動的雙唇發紫,書香見狀,忙將身後包裹裏背著的狐皮大氅拿了出來。
臨走前,他拿了件披風,本來是作有備無患用,現在看來倒是少拿了兩件,於是狄薑隻得走在中間,讓二人走在她的左右,三人手挽手,同披一件狐皮大氅,這才得以稍稍抵禦寒氣。
不多時,三人便來到了南華山巔的盡頭處,遠遠便看見一大片鬆樹林下,鍾旭拿著鐵鍬,正一鏟子一鏟子的在往坑外鏟土,在他的身前,是一個半人寬的大坑,縱深約有二尺,放下一個骨灰壇是綽綽有餘的,但是在大雨不斷的衝刷下,土坑內不能保持幹燥,洞內的積水變得越來越多。
而他的臉上和身上,也已經糊滿了泥土,新舊不一,泥水總是在雨水衝刷之後,又有新的濺起來粘在身上。
狄薑見了心疼不已,脫了披風扔開雨傘便一路小跑過去,蹲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挖泥。
“鍾道長,我來幫你。”
“你怎麽來了?”鍾旭一驚。
“我來送送梅姐。”狄薑看了鍾旭一眼,便認真用雙手接起坑內的積水往外邊舀,潔白如玉的雙手瞬間變成了泥作的骨肉,十指縫中都盛滿了泥土。
鍾旭內心慟容,雙手卻不停下,隻是動作變得溫柔起來,生怕自己的鏟子不小心傷了狄薑的手。
問藥和書香在一旁對看了一眼,也同樣蹲下身子幫忙。
“你們……其實不必如此。”鍾旭雙頰泛紅,他嘴上雖然說這拒絕的話,但封閉的內心已經被三人舀水的身影破開了一個角。
從來沒有人這樣幫過自己。
從小到大,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一個人。
他已經習慣了獨自行動。
“你們回去吧,這樣會著涼的。”鍾旭淡道。
“你當我想幹呐?”問藥看也沒看他,一邊用力舀水一遍苦笑道:“掌櫃的都在挖泥了,難道我在一旁幹看著?”
鍾旭無奈,隻得伸手去扶狄薑,為難道:“狄掌櫃,我知道你的心意,你……”
不等鍾旭說完,狄薑便打斷他:“你以為我在幫你嗎?我也想梅姐走得舒服。”
鍾旭遲疑的點了點頭:“謝……”
“你不是梅姐,不必言謝。何況你現在做的,也正是我想做的,”狄薑再次打斷他,笑道:“開始吧,別停下,在這裏下葬時,葬坑必須保持幹淨。”
“你知道什麽?”鍾旭麵露疑惑,沉聲道。
狄薑笑了笑:“這裏幾麵環山,到處都可以葬人,為何你獨獨選了個又冷又難走的地方?”
“這……”
“我也略懂一些道家風水之術,我知你心善,想為梅姐做一方好風水,好讓她今世的親人來世的命都能過的好一些,是也不是?”
鍾旭歎了口氣,點點頭。
“這個龍抬頭的風水局最忌諱的就是藏水,所以今天這個墓坑裏絕對不能有積水,而現在雨水下的這樣大,你又沒帶傘,我們不幫你,你打算挖到明天嗎?”狄薑說完,書香立即會意地站起身,將傘架在了墓坑的正上方。
鍾旭不再堅持,隻輕輕說了句:“謝謝。”然後與三人一起很快便將墓坑內的積水清理了幹淨,然後將梅姐兒的骨灰壇放進了洞中蓋上了泥土。
一個小墳堆就這樣出現在南華山巔之上,墓碑正對著狀元鄉的十裏八村,視野數不盡的開闊。
說來也奇怪,做完這一切後,下了大半天的瓢潑大雨突然就停了。雨水讓四人的衣服都濕了個通透,他們也再顧不上形象,就這樣席地而坐,在梅姐的墓前想方設法燒幹了帶來的香燭冥錢。
等這一切結束,天邊的晚霞已經紅透了半邊天。
“狄掌櫃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鍾旭問道。
“再留兩日,就起身回太平府,你呢?”
“我今夜便回去。”
“今夜就回去?”狄薑驚道。
“嗯。”鍾旭麵色一如往常的冷峻加不苟言笑,但眼神中多少帶了幾分親近,不似從前那般拒人於千裏之外,他雙手抱拳向狄薑道別:“我的任務已經完成,狄掌櫃,太平府再見。”
麵對鍾旭突如其來的示好,狄薑有些失措,怔了片刻才道:“道長……路上要注意安全。”說完,狄薑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暗罵自己這麽無聊的話也說得出口。
正在她懊悔之時,鍾旭又是忽而一笑,道:“狄掌櫃也是,再會!”說完,鍾旭便足尖點地飛身而起。
他素來雷厲風行,說完再見就不會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這不,才一會的功夫便隻剩林邊一個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