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如是滄桑歎人生 無盡風霜守家國
易韶被姬子夷一劍刺中心髒,兀地慘然一笑,竟然笑出聲來,“哈、哈、哈…….”笑聲使他原本俊朗的麵目猙獰可怖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雨也漸漸地停止了。一陣風過,帶走了易韶的笑聲,也帶走了他的生命。易韶一雙幽深的黑眸,直直地瞪著姬子夷。似有嘲笑,似有不甘。
姬子夷怒發衝冠,仰天長嘯。瘋狂地將劍在易韶的身上亂戳一氣,猶如殺紅了眼一般,每戳一次,就大喊一聲“賊子!”
屈巫走過去,拉住了姬子夷的瘋狂。人已死,再屠屍過於殘忍。
姬子夷停了下來,看著尚在滴血的寶劍,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從懷中掏出絲帕仔細地擦幹劍上的血,將劍送入劍鞘,隨手將絲帕一扔。
絲帕飄飄忽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易韶的臉上,白色絲帕上朵朵血色像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豔麗而又悚然地伴著易韶的靈魂,走向幽冥。
屈巫拉了一把還在發怔的姬子夷,說:“世子,叛軍還沒退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姬子夷醒悟過來,看著易韶的屍體恨了一聲。緊走幾步到了白馬前,翻身上馬。這才回過頭來說:“屈、門主,多謝古道熱腸。我先走一步。”
姬子夷原本是想稱呼屈巫為屈大夫的,話到口邊改成了門主。這一次,他從內心裏認可了屈巫的情誼是真的。
屈巫點點頭,目送姬子夷離去。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黑暗中依稀可見那血染的絲帕在輕風中微微飄動。
屈巫在易韶的屍體前佇立了好一會兒,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暗歎一聲,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屈巫從靴子裏拔出短刀,一點一點地在地上刨了坑,將易韶安放到坑裏。拿著那條染血的絲帕,屈巫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蓋在了易韶的臉上。然後壘土作了一個簡易的墳,從樹上掰下一個樹枝,插在了墳前。
屈巫心中明白此舉是為了姬心瑤,萬一易韶真是姬心瑤的生父,日後若是來祭拜,也好尋找一點。否則,天長日久的,暴屍荒野,怕是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屈巫最後看了一眼易韶的墳,搖頭歎息了一聲,向樹下的馬走了過去。
屈巫走到馬前,一下愣住了。自己騎的棗紅馬原本是守城將官的。不過一個下午時間,棗紅馬和易韶的黑馬已經親熱的一塌糊塗。它倆在一起耳鬢廝磨著、竊竊私語著。見到屈巫過來,兩匹馬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屈巫心中有了小小的顫動。原來畜生是不記仇的。它們分屬兩個陣營,在戰場上各自為主人賣命。下了戰場,竟然能忘記了戰場上腥風血雨,竟然能相處得情意綿綿。相比人而言,它們似乎更懂得生命的樂趣。
屈巫盡管萬千思緒,依然狠著心牽過了棗紅馬,翻身上馬。那馬一聲長嘶,像是與黑馬告別一般,載著屈巫疾馳而去。
剛到官道路口,黑暗中迎麵見到滿頭大汗的築風。築風一見到屈巫,又想哭又想笑地說:“門主,屬下好找!”
屈巫疑惑地看著他,築風趕緊解釋說:“屬下順著官道尋找門主,差點找到陳國了。”
屈巫樂了,緊張了兩天,居然被這位忠誠的下屬逗樂了。
他調侃道:“你豬腦子啊!”
築風摸了摸自己的頭,想想自己也確實犯傻。門主追趕易韶,怎麽可能追不上?自己竟然傻到一直往前追,直追得兩眼冒金花,也沒見到門主人影,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了路,然後又一路狂奔回來。萬幸,正好碰上,否則自己又要追到九霄雲外去了。
屈巫見築風竟然沒騎馬,難怪他滿頭大汗。不禁好笑,伸手將他拉至自己馬上。築風受寵若驚,差點沒手舞足蹈。被屈巫輕喝一聲:“坐好!”然後,拍了下馬頭,縱馬向新鄭而去。
黑暗早已籠罩了大地。新鄭城門樓上下都是一片黑暗。白衣白馬的姬子夷猶如一道閃電,在城牆下熠熠發光。
叛軍占據城門樓之後,開始毫無秩序亂作一團。很快,就在鄭將官的指揮下井然有序起來。
姬子夷縱馬出了王宮,鄭將官見將士們忌憚世子的天威,便暫且忍下了心中的惡氣。等姬子夷出了城,立馬命令將城門緊閉,滅掉所有燈火,任何人不得出入。
鄭將官暗自得意,哪怕將士們再有所顧忌,王宮現在已然成了一座風雨飄搖的孤舟,拿下不過是早晚的事。城門一關,城外自己的十萬大軍可以阻擋一切援軍,姬子夷就是三頭六臂也無奈了。現在隻等司馬大人一回,嘿嘿,江山頃刻之間易主了!
姬子夷見自己進不了城,像一頭狂暴的獅子,在城牆下怒吼:“反賊易韶已被本世子千刀萬剮,爾等若是迷途知返,尚可免去一死。若是執迷不悟,明日援軍一到,定斬不饒。”
叛軍將士聽到姬子夷的怒吼聲,早已心生怯意,隻是礙於鄭將官的**威,個個都低下了頭。那鄭將官對城牆下的姬子夷居然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此時,屈巫和築風兩人同乘棗紅馬趕了上來,見姬子夷騎在馬上,氣得失去了理智,便下馬走上前說:“世子稍安勿躁。援軍何時能到?”
姬子夷也下了馬,大喘著氣,說:“先頭兵馬明日應該能到。不行,我必須得進王宮,厲王叔和子堅在裏麵。”
屈巫懂得姬子夷此時的心情。雖然由千年巨木構建的王宮大門非常牢固,王宮裏有禁衛和厲王爺的府兵在死命固守,但叛軍遲早會撞開宮門。城門都能破,何況王宮?要不是那些叛軍將士對王宮心存怯意,怕是早已撞開了。
屈巫想了一會兒說:“世子,我和築風襲擊叛軍大營,乘亂你從邊牆上去。”按常規三丈之高的邊牆是無須守護的,畢竟能飛簷走壁的人極少。
姬子夷此時已知屈巫是真心在幫自己,一時感動竟然無語,隻是對著屈巫一抱拳,點了點頭。
姬子夷拉過白馬,對著馬頭輕輕地拍了幾下,將白馬韁繩遞給屈巫,說:“它懂人性,危急時重拍馬頭。”
屈巫沒再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言語已經難以表達他們之間複雜的情感。
屈巫上了白馬,築風上了棗紅馬,兩人一前一後,向黑暗中的叛軍大營衝去。姬子夷迅速地閃到了西北邊的城牆跟下,等待機會。
叛軍大營離城牆很近,不過半裏地。將士們連日辛苦,已是疲勞之極,今日見城已攻下,自然鬆懈下來。除了幾隊巡邏的,其他人早已進人了夢鄉。
屈巫和築風到了大營前,屈巫說:“弄出動靜即可,不要糾纏。”
築風心領神會。迅速地從身上摸出打火石,卻發現近旁沒有幹樹枝做不成火把。
屈巫說:“摸它一個營帳,裏麵會有。”
果然,築風悄無聲息地去,悄無聲息地回,抱著一堆捆紮好的火把。
屈巫皺眉問道:“需要這麽多嗎?”
築風憨然一笑,回答道:“屬下怕動靜不夠大,準備燒它幾個營帳。”
屈巫沒再說話,看著築風點燃了兩隻火把。瞬間,黑黢黢的夜色裏,兩道火光像流星般在叛軍大營中閃爍。築風又點燃幾隻火把,分別拋向沉睡的營帳。
一時間,火光衝天,叛軍將士們從睡夢中驚醒,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到營帳外,隻見兩位天神一樣的戰將騎著戰馬,擎著火把,從容地在數萬人中穿梭。
不知道誰喊了聲:“天神下凡了。”那些將士嚇蒙了,竟然真的以為是天兵天將,個個丟盔棄甲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這邊大營一亂,可就驚動了城牆上的鄭將官,他以為是姬子夷的援軍在衝擊大營,便驚慌地號令全體將士上城牆嚴陣以待。
姬子夷一見機會來了,“蹭、蹭、蹭”幾步躥上了牆頭。眼見下麵隻有一小隊叛軍,姬子夷跳下牆頭,手起劍落,猶如切西瓜一樣,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頭顱已經滾落了一地。
姬子夷從密道回了王宮,見到厲王爺和姬子堅尚好,心中稍許有了些安慰,便將易韶已被自己殺死的事簡單複述了一下。
厲王爺點頭,終於除了易韶這個心腹大患。隻是心中還是有些憂慮,擔心叛軍強行撞破宮門。
姬子夷已經鎮靜下來,他說:“現在他們已是群龍無首,我現在就去喝退圍著王宮的小賊,明日援軍一到即可完全平息。”
當姬子夷又一次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宮門外時,那些叛軍將士徹底嚇蒙了。世子來無影去無蹤,神人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有何能耐與他抗衡?
果然,姬子夷一說反賊易韶已被他處死,那些將士紛紛跪了下來,五體投地地拜倒在地表示臣服。等到鄭將官聞聽從城門樓趕來,所有圍著王宮的叛軍早已作鳥獸散。
第二天清晨,援軍先頭兵馬到了。此時叛軍諸多將領見易韶遲遲不歸,又聽將士們傳言易韶已被世子處死,心中不由慌亂起來,對這次反叛的意義產生了懷疑。主帥都已不在,他們還堅持什麽?軍心一潰而散,乖乖繳械投降。
自此,震驚鄭國朝野的易韶兵變草草結束。罪魁禍首易韶已死,姬子夷本想將他屍體挖出來懸掛城牆頭示眾,被屈巫一再勸阻打消了念頭。鄭將官等附屬之流全部斬首,其他下級將官全部下了大牢。而那些將士被改編,依然送到了邊境戍守。
三日後,姬子夷接替王位,正式掌管了鄭國。當他穿上寬大的黑色王袍,戴上九串玉石冕旒站在宗廟高高的台階上,極目遠眺千裏江山,心中卻翻滾著萬千傷感。
這正是,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黃河滾滾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