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剛就對了
四人落坐, 蘇淩盡顯地主之誼,拿起公筷為蘇老爺子布菜。
“爺爺喜歡吃什麽?這個地三鮮裏的土豆燉得很軟了,要來一塊嗎?”他夾起土豆,放在蘇老爺子前麵的小碟子裏, “藕片我切得很薄, 口感爽脆, 也來點?”
蘇老爺子活了這麽多年, 還是第一次吃到孫子做的飯菜。既使這個孫子與蘇家斷了關係,但血緣斷不了,吃到他親手做的飯菜, 多少有些感動。
他夾起土豆,放入口中。
燉過的土豆軟糯香甜, 十分入味,很適合老年人吃。畢竟八十多歲了, 滿嘴的假牙, 吃不了太硬的食物。
“嗯,不錯, 手藝比小柳強多了。”蘇老爺子難得讚賞。
小柳是照顧他的保姆兼營養師,隻會做些清湯寡水, 食之無味。
蘇淩謙虛地道:“自家園子種的都是純天然有機蔬菜,現摘現采新鮮水嫩,爺爺要是喜歡,多吃點。對了, 這條鯽魚是野生魚,比人工飼養的肉質更加緊實,和山藥一起燉,湯汁鮮美, 健脾和胃,促進消化。”
坐對麵的蘇澤看著蘇淩給爺爺盛了碗湯,爺爺一貫嚴肅的表情柔和了幾分。
他若有所思。
蘇淩照顧完蘇老爺子,發現蘇澤還沒動筷,便問:“飯菜不合二堂哥的口味嗎?”
蘇澤回神,笑道:“不是,是菜太豐富了,一時不知從哪盤下手。”
蘇淩指著他麵前的蝦道:“這是野生溪蝦,下鍋的時候還活蹦亂跳,本來我想做成香酥味,不過麵粉用完了,就水煮了。不過味道不比香酥差,你嚐嚐。”
蘇澤盛情難卻,夾了一隻溪蝦,剝了殼,蘸著蒜末醬料醋,吃進嘴裏,味蕾被勾得蠢蠢欲動。
“好吃!”蘇澤毫不吝嗇地給予讚賞。
近些年城裏人流行到鄉下吃農家樂,最新鮮的食材,通過普通的烹飪,比得上五星級酒店大廚的手藝了。怪不得堂弟夫夫在這裏住得樂此不疲!
下意識地看向藺大總裁,然後,他愣了。
隻見藺大總裁不緊不慢地剝了一碟蝦仁,體貼地放到蘇淩麵前,抽出紙巾擦擦指尖,語氣溫和地對蘇淩道:“寶寶,吃蝦。”
蘇淩轉頭,笑得自然:“謝謝老公。”
蘇澤的手臂“嗖”地爬滿了雞皮疙瘩,一路竄到屁股底下,尷尬地都快坐不住了。
蘇老爺子喝完鯽魚湯,眉頭皺出一堆褶子。
兩個大男人黏黏糊糊的,像什麽樣子!
偏偏夫夫倆毫無自知之明,吃飯的過程中,你幫我夾菜,我幫你盛湯,一頓飯吃得那叫一個甜蜜。
蘇澤硬著頭皮,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飯後,客人們回到客廳,藺大總裁係上圍裙收拾碗筷,蘇淩陪客人繼續閑聊。
吃飽喝足,蘇老爺子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說話也有元氣了。
“你和蘇家斷關係的事,我隔了半年才知道。你爸做事一向絕,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就私自做了決定。”
蘇淩聞言,雙手交握,淡定地道:“爸爸覺得我和男人結婚丟蘇家人的臉,與其被他罵畜生,不如斷了關係,兩廂安好。”
蘇老爺子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顯然覺得兒子罵孫子“畜生”太不堪入耳了。不過,對於孫子執意和男人結婚,蘇老爺子的立場和兒子一樣。
“兩個男人在一起,終究有違倫常,感情這東西最不可靠,等你們老了就知道現在的行為有多錯誤。”
“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同性結婚早就合法了。爺爺年紀大了,還需與時俱進。”蘇淩正色道,“我和藺封的感情很好,不勞您費心。”
“咳咳咳——”蘇老爺子伸手指著蘇淩,氣得咳嗽。
旁邊的蘇澤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拍他的背。“爺爺,您怎麽樣?”
蘇淩提起茶壺,倒了杯溫茶遞上前。
蘇澤接過茶,喂給蘇老爺子喝,蘇老爺子緩過勁,嚴厲地瞪著蘇淩。
“如果我要你現在立即和藺家小子離婚,你肯不肯?”他問。
蘇淩臉色一沉,皺眉說道:“您是不是忘了,我早就和蘇家斷了關係!我敬您是長輩,喚您一聲爺爺,您若是無理取鬧,那對不起,這裏不歡迎您。”
蘇澤不讚同地說:“小淩,再如何,爺爺終究是爺爺。”
蘇淩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淡然地道:“我不喜歡別人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
“好、好、好!”蘇老爺子冷笑,“你真以為有藺家小子撐腰,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蘇淩歎了口氣,問:“您老想對我如何?”
蘇老爺子環視客廳,拉長了臉,威脅道:“我可以收回這座宅院的使用權。”
蘇淩蹙眉,有些無奈地攤手道:“如果我沒記錯,您早在六十年前就和二爺爺分家了,這座宅院一直在二爺爺名下。二爺爺去世前,請了律師立下遺囑,指定由我繼承。如今土地證和房產證都更換成我的名字,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你更無權收回宅院。”
二爺爺生前一定是個心細的人,遺囑寫得明明白白,沒有一點歧義。另外,財產方麵更是點得一清二楚,證件齊全,蘇淩拿到手後,憑著他的死亡證明書和遺囑,過繼起來輕而易舉。
如今爺爺想用宅院的使用權要挾他,好像有點自以為是了。
“你就不怕打官司?”蘇老爺子眯眼問。
“打官司?”藺封站在餐廳的門口,冰冷地開口,“藺氏集團的律師隨時恭候。”
蘇老爺子重重地敲著拐杖。“蘇家的事與你藺家無關!”
藺封坐到蘇淩旁邊的椅子上,握住蘇淩的手。“我是他的伴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蘇澤眼見氣氛僵硬,連忙打圓場:“爺爺,醫生囑咐您不能動氣,否則對身體不好。小淩,你是爺爺的孫子,這點不管如何都不會改變,有話好好說,別惹爺爺生氣。”
“我隻是實話實說。”蘇淩在蘇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對蘇家人的秉性了如指掌,不管大的還是小的,都喜歡淩弱恃強,所以和他們相處,千萬不能軟弱,硬剛就對了。
望著被他氣得半死的蘇老爺子,蘇淩道:“您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如果和蘇澹有關,您還是給二爺爺上完墳後,就請回吧!”
蘇老爺子這次真得被蘇淩氣得吹胡子瞪眼,呼吸急促,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蘇澤急得滿頭大汗,不斷地安撫他,拍他的背,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拿藥,喂進他的嘴裏,半晌,他緩過氣。
蘇澤轉身,責備地望著蘇淩。“小淩,蘇澹再如何不是,畢竟和你有血緣關係。”
蘇淩翹起嘴角,托著下巴瞅他。
終於不再裝模作樣了嗎?
“二堂哥,你是聰明人,應該不願意被人當槍使吧?”
蘇老爺子呼吸粗重,聲音沙啞地道:“你三叔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忍心把他送進監獄?”
蘇淩握緊藺封的手,壓抑火氣。“蘇澹是您的孫子,蘇淇難道不是您的孫女?她一個女孩子,被綁匪綁架,該有多害怕多危險?那天如果我晚到一刻,她不知道會遭遇什麽可怕的事!我把蘇澹當堂弟,他有把我當堂哥嗎?他們真正想綁架的人是我!你們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會聖母得把一個要害自己的人當兄弟?”
蘇老爺子咳嗽幾聲,道:“你和蘇淇到最後不都沒事嗎?”
蘇淩氣笑了。“那是我們運氣好。”
蘇澤勸說:“小淩,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是真沒想到,蘇淩會這麽固執,絲毫不顧親人情麵。不過仔細想想,蘇淩的脾氣確實倔強。否則他不會任性地學美術,更不會為愛情斷了親情。
蘇淩好整以暇地望著蘇澤,用商量的語氣說道:“二堂哥的心胸如此寬闊,那願不願意讓出現在的位置?”
蘇澤一怔。
他是蘇家默認的繼承人,經營了這麽多年,怎麽舍得讓位置?
蘇淩瞧出他的抗拒,笑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二堂哥覺得呢?”
盯著蘇淩那張漂亮的臉,蘇澤心情複雜。
是誰誤導說蘇淩光長臉蛋不長腦袋的?
他若真是個草包美人,國畫大師張千逸會看中他收為關門弟子?
畫畫需要靈氣,靈氣是什麽,是個性!
他的性格不知像誰,和蘇家其他人都不一樣。
蘇老爺子望著鋒芒畢露的蘇淩,神情恍惚。仿佛時光倒流了六十餘年,眼前的人變成了蘇嵐。弟弟和那白家的小子走得近,關係好到晚上蓋一條被子。某天早晨他進屋叫弟弟起床,發現兩人光著膀子,胸口還有奇怪的印子,當下就火了,罵他們惡心。
後來白家小子隨他父親逃出國,弟弟一個人天天站在村口,盼啊,望啊,等著郵遞員來送信。然而石溪村這麽偏僻的小村莊,連個郵筒都沒有,怎麽可能有信寄到?
年輕時候的自己,對弟弟所謂的感情不屑一顧,父母去世後,他舉家遷去s市,問弟弟願不願意走,弟弟搖頭,說是要在這裏等人。
等一個不可能歸來的人!
可笑之至!
既然弟弟不願走,那就留他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那一別,竟是六十載。
蘇嵐等了一輩子的人杳無音訊,六十年過去,他孤伶伶地離世了。
弟弟去世的消息,他這個當哥哥的,竟還是上個月才知道。
自從上了年紀後,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在療養院住了兩三年,今年才有體力下床走動。結果收到弟弟逝世的消息,又病了一場,既使老三媳婦不來鬧,他也是要回老家一趟。
看到蘇淩的第一眼,他差點認錯。
蘇淩長得和蘇嵐真的太像了。
不說眉目,單是氣質和性格變像了八成,都有一種為愛奮不顧身的執著,連喜好男人這一點都如出一轍。
蘇嵐把蘇淩當成繼承人,還真選對了。
“你二爺爺的墓在哪,帶我去看看。”蘇老爺子道。
“爺爺?”蘇澤有些詫異。爺爺難道不管蘇澹了?
蘇老爺子擺擺手,讓他不要再提這事。
他這一反剛才激動的態度,不僅蘇澤驚訝,連蘇淩都被他弄糊塗了。
蘇老爺子柱著拐杖起身,平靜地望著蘇淩。“不是說要去小賣鋪買冥紙和香嗎?一起去吧。”
“……哦。”
村裏還有不少年紀和蘇老爺子一樣大的老人,當他們得知蘇老大回來了,一個個都不知從哪冒出來,拉著蘇老爺子說話。村長也來了,原本想數落幾句,但見他顫顫巍巍地需要孫子扶著走路,話到喉嚨又咽了下去。
蘇淩拉著藺封一起進小賣鋪,買了冥紙、蠟燭以及香,帶蘇老爺子去北山的墳地。
蘇老爺子在山上呆了半個多小時,被太陽曬得實在受不住,由蘇澤和蘇淩一起扶著下山。
回到蘇家老宅,蘇淩給他泡了壺茶,喝完茶,太陽快下山了,他起身要走。
望著老人有些佝僂的背,蘇淩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爺爺……”
蘇老爺子站在車門旁,轉頭看向並肩而立的蘇淩和藺封,說道:“既然繼承了你二爺爺的遺產,那就好好經營。和蘇家斷不斷關係,你爸說了不算。”
蘇淩愣怔。
蘇老爺子坐進車裏,閉目養神。蘇澤關上車門,向堂弟告別後,發動車子,駛離蘇家宅院。
望著遠去的豪車,蘇淩靠著藺封的肩膀,困惑地低喃:“他們就這樣……放棄了?”
他以為爺爺會為了蘇澹不顧情麵,結果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了了之了。
藺封攬著他的肩膀,側著親他的發頂。
“我曾聽爺爺提過,蘇老爺子年輕時也是個鐵腕人物,殺伐決斷,善於鑽營,在s市的商場殺出一片天地。如今年紀大了,還不至於老糊塗。他看得明白。”
蘇淩鼓了鼓腮道:“我管他看得明不明白,隻要以後少給我添堵,一切好說!”
藺封望向遠處快不見影的車子,道:“應該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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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轎車駛上國道,往柳仙鎮開去。
蘇澤雙手按著方向盤,躊躇了十多分鍾,終於忍不住,詢問後座的蘇老爺子。
“爺爺,三嬸要是問起來,我該怎麽回答?”
蘇老爺子閉著眼睛,一臉疲憊,聽到孫子的問話,他掀起眼皮。
“讓她自己想辦法。”
“可是……”蘇澤猶豫,“三嬸知道我們來找蘇淩。”
蘇老爺子冷哼一聲:“我給過世的弟弟上墳,關蘇淩什麽事?以後,你們這些小輩都給我安分點,少找人家麻煩。蘇淩如今算在你二爺爺這一支了。”
“是,爺爺。”蘇澤垂眉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