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路爭議

有村長幫忙,蘇淩的秧苗終於有著落了,今天趁著天氣好,他花錢雇了十來個村民幫忙插秧。

一開始,他站在田邊小路上觀看,看了十多分鍾,覺得插秧很有趣,便躍躍欲試了。

不過,讓蘇淩直接赤腳下田,踩進泥裏,那是萬萬受不住的。他的潔癖不允許皮膚長時間與泥土進行過度親密的接觸。

李大海幫他想了個招,從家裏拿了一雙父親以前用的勞保雨靴借他穿。

於是,蘇淩頭帶鬥笠,挽高運動服的褲腿,穿著一雙黑色長筒的勞保雨靴,踩進泥濘的水田裏,手中拿著一把秧苗,學著李大海的插秧姿勢,笨拙地把一小撮秧插進泥裏。

人家的秧苗插得直挺整齊,他插得東倒西歪,慘不忍睹。他東張西望,瞧不出自己的手法和別人的有啥區別,為啥效果差那麽多?

“蘇哥哥,秧苗不能插得太淺,也不能插.得太.深,要保持在1-2厘米之間。”李大海拿著秧苗教他技巧,“像我這樣用食指和中指鉗住秧苗的根部,然後順著它的根朝下,順勢插進泥裏。”

蘇淩試了試,仍然有點歪,皺著秀眉問:“沒有尺子,怎麽能知道插.得有多.深呢?”

李大海咧嘴笑:“靠手感,插得多了,就學會了。”

他十三歲跟爺爺下地幹活,第一次插秧也和蘇哥哥一樣,七零八亂,遭到爺爺的各種嫌棄,後來連著插了三四天的秧,就熟能生巧了。

“靠手感嗎?”蘇淩拿著秧苗,慢慢地插進泥裏,“這樣?”

秧苗成功地立住了,蘇淩露出欣喜的笑容,下一秒,秧苗又歪了。

得,還得再接再勵。

這邊蘇淩跟在李大海後頭慢吞吞地插秧,那邊他雇來的村民,速度飛快,轉眼已經插完一畝田了,蘇淩佩服不已。

果然是術業有專攻,行行出狀元啊!

插了三行秧苗,蘇夫腰酸都快直不起來了,被李大海扶著艱難地從田裏出來,一屁股坐在田邊的草地上。

“大海,你也坐。”蘇淩見李大海要繼續插秧,出聲喊他,拍了拍身邊的草地。

“沒事,蘇哥哥,我不累。”李大海搖頭。

“你還未成年,我雇你算不算雇童工呀?”蘇淩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從擱置在邊上的箱子裏取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李大海。

雇人幹活,除了給工錢外,還要提供水和午飯。

水是他從小賣鋪裏買的礦泉水,午飯請劉嬸幫忙,用土灶的大鐵鍋,炒了米粉,米粉裏加了肉片、蝦仁、煎蛋、香菇、魷魚幹,滿滿一碗,幾位幹活的村民們吃得津津有味,翹著拇指說蘇淩大方,竟然加了這麽多好吃的料。要知道,石溪村貧窮,大部份人舍不得吃豬肉,更不用說是蝦仁、魷魚了。

李大海一臉感激地接過礦泉水,說:“在我們村裏,十五歲是大人了,西村的阿章他媽都急著要給他找媳婦了。”

蘇淩給自己也拿了瓶礦泉水,擰著蓋子,詫異地問:“阿章?也隻有十五歲嗎?”

十五歲娶妻,會不會太早了點?女方呢?難道也是未成年?沒有達到法定年齡結婚的,屬於違法行為吧?

李大海說:“他初中綴學,十三歲跟他叔在鎮子上給餐館洗盤子端菜,一個月能賺兩千元。”

蘇淩蹙眉:“九年義務教育不用學費,為什麽不讀完初中?”

李大海揪著身邊的草說:“初中在鎮子上,我們村去鎮子來返不方便,他爸舍不得花錢在鎮上租房子,就不讓他讀了。加上他成績差,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就想早點打工賺錢養家。等賺了錢,蓋了新房子,娶個媳婦,生個兒子,給家裏傳宗接代。”

這樣的事是偏遠貧困農村的普遍現象,對自小生活在發達城市裏的蘇淩而言,匪夷所思。聽了李大海的話,他心情沉重。這些少年本該意氣風發,誌存高遠,卻因為貧困早早地背負起家庭的重擔,他們像折了翅膀的鳥,被限製在籠子裏,無法高飛。

還都是孩子,卻承受這年齡本不該承受的壓力。

見蘇淩沉默,李大海丟下草,起身拍了拍屁股。“蘇哥哥,我繼續幹活了。”

蘇淩開口問:“如果我資助學費,你願意繼續念書嗎?”

李大海轉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一臉茫然。“念書?我可以繼續念書嗎?”

蘇淩溫和地道:“隻要你想讀書,我就資助你,高中、大學、研究生……直到你工作為止。”

李大海墨黑的大眼裏充滿了希望,張了張嘴,幾乎要應下了,忽然想到什麽,他失落地低頭,一臉黯然。“我爺爺不會同意。”

如果他去讀書了,誰來照顧爺爺奶奶呢?爺爺去年中風後,手腳不利索,行動不便,奶奶年紀大了,家務活也幹不動,爸媽一年到頭不回來,除了他,還有誰能撐起這個家?

蘇淩看他為難,勸道:“你爺爺那邊,我去做思想工作。”

李大海內心掙紮,猶豫地說:“還是……算了,謝謝蘇哥哥。”

吸吸鼻子,他對蘇淩一笑,提起一捆秧苗,踩進田裏。

蘇淩望著他瘦弱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孩子分明喜歡讀書,卻因為某些顧慮,放棄了自己的未來,太可惜了。

人多力量大,十幾個人一起幹活,七畝水田一天就插完秧了。

傍晚,夕陽將整片田野照得通紅,歸巢的鳥兒在天空飛過,鳳凰山被染成了橘紅色,領到工錢的村民喜氣洋洋地回家。

蘇淩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沾滿了泥,手裏提著運動鞋,赤腳走在石子小路上。

剛才在田邊摔了一跤,雨靴進了泥水,衣服沾了泥,他欲哭無淚,破罐子破摔,脫了靴子,赤腳踩進泥裏,硬著頭皮堅持了幾分鍾,好像也沒想象中惡心。

人一旦打破原則,就肆無忌憚了。

最後一點秧,他跟著插完,看著一大片綠油油的田地,充滿了成就感,身上的泥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進了院門,他走到池塘邊,用池水洗了洗腳上的泥,脫掉運動衣,扔在草地上,正要脫褲子時,king從屋裏“汪汪汪”地跑出來。

“哎哎,別撲,全是泥!”蘇淩眼疾手快地撿起地上的外套,以防小東西趴上去。

“汪,汪嗚!”小奶狗圍著他團團轉。

蘇淩無奈,匆匆地洗了洗,往屋裏走去。“等我洗完澡再和你玩,好不好?”

“汪!”小奶狗搖晃尾巴。

蘇淩彎腰,撓撓它的下巴。

二十分鍾後,他把自己洗刷幹淨,散著一頭半濕的自然卷發,穿一身寬鬆的襯衫和牛仔褲,從樓上下來,抱起蹲在地上的小奶狗,上下其手,揉得小家夥開心地露出肚皮。

玩了好一會兒,他放下小奶狗,準備做晚餐。

“小蘇,小蘇,你在家嗎?”院外,傳來劉嬸的大嗓門。

蘇淩走過去開門,疑惑地問:“劉嬸,有事嗎?”

劉嬸說:“你快去趟村委會吧,老許家為了造路田地的補償款,和村長吵起來了。”

蘇淩一頭霧水:“補償款不是說好了嗎?為什麽要吵?”

劉嬸嘖了一聲:“人心不足,蛇吞象喲!”

蘇淩秒懂。無非是有人起了貪財之心,想拿到更多的補償款。俗稱,坐地起價。

給小奶狗的狗盆裏放了狗糧,蘇淩穿上外套,和劉嬸一起去村委會。

到了村委辦公室,隻見四五個人圍著村長,七嘴八舌地說著話,村長拉長了臉,麵無表情。

“哎,讓讓,讓讓,小蘇來了!”劉嬸胖胖的身體往前一撞,硬是給蘇淩開出一條道。

大夥看蘇淩來了,安靜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淩猛瞧,仿佛他是一塊移動的金元寶。

蘇淩一臉淡定,走到村長麵前,低頭看辦公桌上的工程地圖,不解地問:“村長,是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金村長瞪向角落裏那對頭發花白的夫妻,冷哼道:“既然小蘇來了,那你們就自己和小蘇說說,究竟想怎麽解決問題。”

老許一臉褶子,眼神閃爍,被身邊的老婆子扯了下衣擺,連忙道:“呃……是這麽回事……造新路是大好事,全村的人都同意,可是賠償金方麵……是不是少了點?”

有人帶頭,另外幾人立即跟風。

“是啊,是啊,我聽說隔壁的柳河村造路,一畝地賠十萬元呢!咱們村才賠六萬元,是不是差得有點多呀?”

“為什麽不在原來的那條道上修路?新規劃的路不經過我們家的田地,我們家不就沒有賠償金了?”

“憑啥有些人賠得多,有些人賠得少?”

“這太不公平了,我們覺得不合理。”

都是些沒什麽文化,年紀超過五十歲的中老年人,個個覺得自己吃虧,爭先恐後地想得到更多的賠償金,說出來的話,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蘇淩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拿起桌上的工程地圖,仔細查看。

前幾天他和村長去了趟s市,找到一家造路的工程隊,談妥價格後,工程師給他們規劃了一條新路。

原來出村的那條泥路彎彎延延,拉長了路程,不僅浪費材料還浪費田地,所以工程師給他們找出一條最短路線,從村口走直線到達柳候停,全程隻有一千三百米,比原來的兩千一百米少了八百米,既縮了路程,還為蘇淩省了大半的錢。蘇淩和村長自然雙手讚成,可一些村民不這麽想,他們隻覺得自己拿到的賠償款少了,而那些沒被征用田地的村民,更是感到自己吃虧了。

造路本是一件善事,但被某些貪婪的人一攪和,就變味了。

“大夥靜靜,靜靜——”李月娥出聲打圓場,“小蘇是城裏來的貴人,願意捐錢給咱們村造路,大善大德,你們嚷著要賠償金,不覺得令人寒心嗎?”

村民被她這麽一說,安靜了下來。

“李姐說得對。”另一個村委幹部讚同地道。這麽多年了,終於有人肯出錢修路,他們感謝還來不及呢,竟然有人自私自利地想從牟利?

村長嚴肅地拍桌道:“柳河村是柳河村,石溪村是石溪村,他們村怎麽賠款我管不著,咱們村的價格是大夥開會商量的結果,當初大家都按手印同意了,沒道理臨時變卦。老許,你們家的田地征用了半畝不到,按三萬賠款,已經優待了。”

他們村的征地賠款,完全符合當地政策的標準,他作為村長,不能讓村民賠了,但也不能讓一個捐款造路的好人當冤大頭。

老許欲言又止,他老婆張秋臉上堆起笑容。“別人家征用的是水田,我家的是菜田,我聽人說,水田和菜田的賠款費不一樣,所以過來為自己爭取點利益,這沒錯吧?”

蘇淩放下工程地圖,看向老許,溫和地問:“許伯伯覺得賠多少合適?”

老許輕咳了幾聲,比了比手指。“八萬。”

“八萬?”李月娥驚呼,“半畝地還是一畝地?”

張秋立即接話:“當然是半畝地了!菜田比水田值錢呐!”

“八萬,半畝——”蘇淩的手指在工程地圖上輕輕地敲著。如果換成剛到鄉下的自己,麵對這樣的場麵,隻怕束手無策,甚至可能會出於同情,心軟地同意賠付八萬元。不過,如今在鄉下住了一個月,對村民有一定的了解,尤其上周發工資時,發生李月娥中飽私囊的事,蘇淩懂得了做好事不能一廂情願,否則有些人會得寸進尺,毫無底線。

老許滿臉期盼地望著蘇淩。

蘇淩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劃,問村長:“這塊就是許伯伯家的菜地嗎?”

村長道:“對,這一大片都是他們家的地。”

李月娥湊過來看著地圖,肯定地說:“新路走直線,必須穿過老許家的地。”

蘇淩笑了笑。“其實也不是必須走直線。”

他話一路,其他人愣怔。

啥意思?啥叫不是必須走直線?

老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抓住李秋的手,李秋也有點慌了,眼睛下意識地瞟向李月娥。

村長捋著山羊胡子,看著蘇淩修長的手指在工程地圖上劃出一條新線路,驚訝地蹙眉。

“你要繞過老許家的田?”

老許不敢置信地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