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秘密(6)

“他覺得我虛榮,愛錢,錙銖必較。是啊,這樣的我他怎麽可能會喜歡!可是寶榛,你們從小出生在或富裕或小康的家庭,你們根本不知道錢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她把頭轉向了我這邊,聲音在黑暗中越來越清晰,“如果我有選擇的話,我也不想做這樣的人。我如果不這樣,你以為我怎麽活到這一天的?”

那是李繆繆第一次對我說起她的家庭,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出生在永樂一個很小的偏遠縣城。

像大部分的小縣城一樣,她的父母被中國傳統影響著,重男輕女觀念根深蒂固,他們始終認為女子不如男。所以,她的出生並沒有給家庭帶來多少歡喜,哥哥和弟弟才是父母的重心,她隻是一個陪襯。

她並不是像她所說的高中學曆,在她初中的時候家裏就因為要負擔哥哥和弟弟的學費而無法讓她繼續上學,於是她便輟學在縣城的飯館打工。誰知後來,家裏的主要勞動力也就是她爸爸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腎髒開始衰竭,不能出去工作。也就是那一年,李繆繆從永樂來到了博陵。她學曆不高,年紀又小,一開始沒有被少欺負,所以她隻能用厚厚的武裝保護自己。

“你以為我就那麽喜歡錢嗎?我不喜歡不行,你不知道那種病就像一個無底洞!多少錢都不夠!”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那些名牌,可是我做這一行,我要不包裝好自己會被人看輕的!會被人瞧不起!我不能讓自己被人瞧不起!”

“寶榛你不是說我為什麽那麽少回家嗎?因為我害怕!我爸雖然從小偏愛哥哥弟弟,可是他是我爸爸,你不知道,每次回家我看到他都會特別難受。那種病就是一把生鏽的鈍刀,每天一點一點地切割他的肉。他每天要吃許多的藥,每隔幾天就要掛水,為了省錢和方便,我媽學會了打針,這樣便可以不用總往醫院跑。我爸他才五十多歲,看起來卻像六七十,幹幹瘦瘦,皮膚是可怕的蠟黃色,眼睛幹涸無光,笑的時候臉上的皺紋像一道道溝壑……

聽了李繆繆的話,我想起我讀高一時遇到的一個男同學。

其實我非常不喜歡那個同學,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討厭。因為他總會坐得筆直,完全擋住我看黑板的視線;他總喜歡在老師提問完之後沒有舉手也沒有起立大聲地回答出問題的正確答案,斬斷所有人回答問題的機會;他從不把筆記借給同學抄也不會在考試後和別人對答案,他永遠高昂著頭看著我們這群理科不好的女生,眼中充滿了鄙夷;他不喜歡和任何一個學習比他差的同學說話,仿佛那樣會降低他的智商。

總之,那時我很討厭他。

但有一天,他突然沒來上課了,起初我們還覺得慶幸。但他消失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讓我們感覺不安,而他一定不可能轉學,因為他的水杯和筆記都還放在那個上鎖的透明櫃子裏。

直到老師在班上宣布,他得了白血病。

後來班裏派了幾個代表去醫院看他,我就在其中。其實我真的很討厭他,但不知道為什麽,當我看到坐在病**那個瘦弱慘白的少年時,突然特別的難過。可他卻笑了,對我們露出一個從前未曾有過的慘淡的笑。

“你們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會來看我了。”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們不喜歡他,以前從不介意,而到了這一刻,他卻是害怕孤獨。

他在三個月後離開了,至死沒等到那個同意把骨髓移植給他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病魔的可怕。

李繆繆緊緊地抓著被子,整個人都在顫抖,我掰開她的手,把她抱在懷裏。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邊說邊哭,眼淚透過我單薄的睡衣貼上我的肋骨。而在這時,我的腦海裏有個特別清晰的念頭,它不停地跳躍。我從未如此慶幸,也從未像這一刻如此熱愛我的專業。

“繆繆,你別擔心,總有一天能研究出治好你爸爸的藥!”我在心裏默默地補充,我也會努力。

她沒有回答,在我臂彎裏逐漸入睡。

可我一夜沒睡。

第二天醒來,李繆繆已經恢複正常,大清早就在客廳裏和易揚唇槍舌劍。

但我還是清楚地看見她眼底的血絲,和偶爾一閃而過的悲傷。

我記得某本書裏說過,初戀是最刻骨銘心的。

無論你再愛多少人,戀情多麽深刻,都及不上你愛的第一個。因為是他帶你開啟了愛情這道門,教會你愛,教會你恨,教會你傷害,教會你如何在青春裏把驚心動魄化成不可觸碰的回憶,教會你如何披上盔甲在愛情裏保全自己。你變得聰明,不會再毫無保留地付出。所以,你沒能再那樣深愛。

不知道她往後還會不會為了另一個人在深夜痛哭,但我知道,她可能再也不會像愛易揚這樣去愛另一個。

我給她倒了一杯牛奶,放在了她的手邊。

恰好祝融在這時走出房間,我問他:“我想去考研,你覺得怎麽樣?”

他挺吃驚的:“你之前不是覺得浪費時間嗎?”

“嗯,但我現在不那麽覺得了,我想多學一些東西,但研究所這邊的工作我也會繼續。”我看向李繆繆,恰好她也看了過來,眼中毫無波瀾,但我看見她放在桌麵的手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