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深淵(5)

她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開著家裏的電視,打開最大的音量掩蓋外麵的聲響,然後給我們做飯,用冰箱的貯藏做出簡單的飯菜,並命令我們,包括我媽:“快吃飯,吃完我還要洗碗。”

我抬頭看她,她的長發高高地紮起,眼球裏布滿了血絲,她把筷子塞到我手裏:“許寶榛,快吃!我還要洗碗!”

這幾天我一直沒有睡好,有個晚上,我被撞門聲嚇醒,後來才發現隻是夢,可卻怎麽也睡不著了。我疲憊地走出那個小房間,同時我看到許寶桐,她在我走出來的那一秒,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許寶榛,別哭,至少別在這裏哭,爸媽好不容易才睡著。”

我真沒用,我比不上她,她的話音剛落,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那麽長時間的冷戰,在這一刻終於土崩瓦解,我趴在她的肩頭小聲地啜泣:“姐,到底我們應該怎麽做?我很怕,那些人他們到底什麽時候走?我真的很怕!”

“別怕,沒什麽好怕,你要是不敢睡,就過我房間來吧!”

我們像小時候一樣躺在同一張**,蓋了同一張被子,她用力地攬著我,身上那淡淡的洗發水香味在我的鼻尖繚亂調皮地攢動。

在這一刻,從彼此的眼神可以確定:過去誰對誰錯,我們都既往不咎,我們要並肩麵對以後,因為我們什麽都沒有,隻有以後了。而以後,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第六天了。

除了那天忍不住在許寶桐麵前哭出來後,我一直沒有再哭。

我的眼睛,我的身體都化作了一條河流,它像上演靈異電影一般,一夜之間幹涸,龜裂,隻剩下四分五裂的表皮。

這個異常的夏天,我們一家都愁雲慘淡,那大片的烏雲就像旋繞在客廳的上空,黑壓壓的,仿佛下一秒就暴雨傾盆。

但這場雨一直沒有下,一直維持著烏雲壓頂的狀態。

日子過得差勁的不止是我們,還有駐紮在我家樓道和門口的人,他們像與我們進行一場漫長的拉鋸戰,翹首盼望著我們舉白旗宣告失敗。但枯燥的磨人意誌的等待終究讓他們失去了耐心,他們開始怒罵,砸門,用紅色的油漆潑灑在牆上和門上,肆意寫上自己發泄感情的短句。感謝我們家那三層被我抱怨過無數次的防盜門,若不是它們,或許現在我們已被攻破堡壘。或許他們也意識到這一點,發泄一通後憤憤離去,因為天氣太熱了,氣溫已經高達四十攝氏度。

所以,我們有了短暫的安寧。

我們家還是維持著幾天前的狀態,陰沉、壓抑,客廳的白熾燈在夜以繼日連續工作幾天後終於宣告退休,所以,此時家裏看起來更加昏暗。

爸爸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的嘴唇因幹燥而起皮,白白的一層,像撒上了麵粉:“我要出去一趟,你們兩個好好看家,照顧好你媽!”

話音剛落,我媽就如驚弓之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你要去哪裏?不要去,你哪裏也不能去!”她抓著我爸的手,在幾天前,我完全無法想象有一天我媽會如此依賴我爸,那個從前一直被她罵瘸子和窩囊廢的爸爸。

“沒事,我隻是出去……”

“你哪裏也不能去!”她聲音嘶啞,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像是命令,又像哀求,“哪裏也不要去!別去!”

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默。

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這漫長的沉默,我猶如驚弓之鳥,緊張兮兮地看向許寶桐,又看了看許知同誌。

我張了張嘴,正想說話,門外又有了響動:“寶榛,是我!許寶榛,你在家嗎?”

我看著那扇緊緊關閉著的門,始終沒有挪動腳步,倒是許寶桐,她瞥了我一眼,快速走到門邊,往貓眼裏看了看,然後迅速地拉開門,將祝融從門外扯進來,又迅速地將門關上。

猶如訓練有素的士兵。

爸爸依舊坐在沙發上,沒動,他那個位置深深地往裏凹陷,似乎已定了型。而我媽依舊緊緊抓著他的手。

我看著祝融,他渾身是汗,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可身上又矛盾地殘留了外麵陽光的味道。我沒有動作,看著他慢慢地朝我走近,手卻背在身後。

其實他不用躲藏,我已經看見了,他的手上蹭到了油漆,鮮豔的紅色。

“你們怎麽樣?還好嗎?”他問,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時發出那樣刻薄的冷笑:“好,當然好,我好得不得了!”其實我內心是委屈的,過去了這麽多天,他才到來。可同時,我又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祝融的眉頭迅速地起了皺褶,像一張被揉成一團又舒展開的紙:“不是我不想來找你,是我進不來,這些天,堵在門外的人那麽多,我沒法進來。給你打了電話,你是關機,我隻能給你發信息。”他頓了頓,語氣是挫敗的,“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會想辦法的!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有什麽辦法可想?這不是幾塊錢的小事,是幾千萬!你看看我們家,看看我們現在!你說你想辦法?你能幫我們什麽?你能讓那個把錢帶走的女人回來嗎?”我的情緒又一次不受控製地激動起來,與此同時,眼淚也從我的眼眶滾出,“你能做什麽?我們又能做什麽!你根本不知道,這幾天,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他忽然走過來,用力地將我的頭按進他的胸膛,他的聲音順著骨骼“嗡嗡嗡”地傳來:“對不起寶榛,是我不好,是我來晚了。”

我的拳頭砸在他的背上,我不知道自己此時就像偶像劇那些矯情的女主角,我隻顧著埋頭哭,眼淚都抹在他的白襯衫上。我清楚地明白,這不是他的錯,可我卻對他充滿了怨,就像他說的,他來晚了。

他沒再說話,隻是這樣抱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