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末班車(4)

她從市場買了很多新鮮的食材,照著網上下載的食譜每天換著方式給傅一煲湯做菜,恨不得把所有營養都輸送到他的身體裏,可他依舊不是很好。他越來越瘦,整個人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

除了上課,傅一基本不出門,每天都待在家裏,因為他不知自己何時會發病。

他不能走很遠的路,他不能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他也不能劇烈地運動,有一次辦公室的電梯又壞了,他爬了九層樓梯就再也走不動,按著胸口扶著牆喘息,那一刻,他真的挺瞧不起自己的。

這些年來,他從未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甚至有些揮霍地使用它。

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心髒病還是在念書的時候,他打籃球,跑著跑著就倒下來,後來被送到醫院,醫生得知他的母親死於心髒病後磕磕巴巴告訴他,他的病是遺傳。

這些年發病的次數少之又少,有時一年也沒有一次,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曾經也自暴自棄過,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死了與活著也沒有什麽區別。

可是現在,他想活著。

他想和方星島在一起。他想陪著她去電影院看一場無聊的電影,看她笑得不能自抑;他想每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他工作,她看書,偶爾停頓下來聽見她溫柔的呼吸好像心情就很平靜;他想每天和她一起散步,經過校道會有人大聲地喊著老師和師母。

可現在這些,變得越來越奢侈。

他恨透了命運這東西。

它總是把人玩弄於股掌中,總在你不需要的時候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在你最想擁有的時候又抽身離去。

可是我們能做的,隻是接受。

傅一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的情緒也越來越不好。

有一次他在看書的時候突然休克,醒來的時候發現在醫院,他睜開眼,便看見方星島頭發蓬亂地坐在病床前,腳上是兩隻不同顏色的拖鞋,似乎是累極了,趴在床邊睡著,手卻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好像他下一秒會消失一樣。

傅一看著她憔悴的臉,胸口的鈍痛感越來越明顯,他分不清是並未完全痊愈的傷口在疼,還是他那顆並不健康的心髒。

他輕輕動了動,方星島突然站了起來,神情慌亂:“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她的眼底還有血絲,滿臉迷茫,是從睡夢中突然被驚醒。

那是傅一第一次萌生和她分開的念頭:“方星島,我們分手吧。”

她愣了愣,隨即笑了:“你當是在演韓劇呢?”

“我說真的。”

她還是在笑,可眼睛裏已有了悲傷:“你別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我去拿毛巾給你擦臉。”說完倉皇逃竄。

他看著她的背影,卻不舍得再將話說下去。

隻是這個念頭一旦萌生,就無法抑製。

方星島的工作很忙,卻每天奔波著照顧他。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下班本就應該和朋友出去逛街吃飯,她卻每天都要回來給他做飯,帶著滿身的油煙氣息。

他挑食,吃得少,她便變著法子,哄騙他吃。

他發病時會發脾氣,她也不怕,安靜地等他發完了火再靠近。可她越是平靜,傅一的心便越飄搖無底。

有一次熬了魚湯,他嫌棄那股味道,怎麽也不肯吃。她卻像哄小孩一樣:“你就喝一點,真的很好喝,我熬了很久的。你喝喝看好不好?”

傅一覺得厭煩極了,手一揚,湯碗應聲而落,破碎了一地。

他有些後悔,方星島也愣住了,沒再說話,沉默地低頭收拾東西。

他想著和她道歉,可一直沒等到她進來,出去一看,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那個夜晚,傅一一夜無眠。

他是個自私的男人,希望方星島能夠在他有生之年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轉念一想,對她又太不公平了些。

他在**翻來覆去,腦子裏都是她離開時平靜卻悲傷的眼。

他覺得他和她就這樣完了吧,就這樣分手也挺好了,免得以後有一天她受不了他了,厭煩他了再把他拋棄,那個時候他可能會真的受不了。

想到這裏,那種無助的窒息感又襲來,他緊緊地抓著被子,等痛苦過去時才發現自己汗濕了床單。

可第二天醒來,方星島又在那裏了,站在廚房門口,問他:“你想喝豆漿還是牛奶。”

驚喜排山倒海地朝他襲來,跟隨在後的是痛苦,他站在門口,在這冰與火的煎熬中連手都不知道應該怎麽放。

他想說對不起,可怎麽也說不出口。

方星島突然說:“傅一,你去做手術吧,就當為了我。”

他一愣,立刻說:“我不去。”

“算我求你。”

傅一猛地朝她吼:“我說我不去,你沒聽到嗎?”

吼完之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才看見方星島手上纏著的紗布——怪不得她昨晚匆匆離去,是受了傷,因為他亂發脾氣受的傷。

“對……”

“別和我說對不起,傅一,你別說。你不願意去做手術就不去,我們還是這樣在一起,好嗎?你別不要我。我已經說服我媽媽讓我和你在一起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方星島卑微地站在晨曦裏,傅一轉身進了門,他按著自己的胸口,艱難地呼吸著。

他不能讓她看見。

他不想讓她難過。

方星島是醫生。

剛踏入社會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時常會悲天憫人。患者因為疼痛痛苦地呻吟時,她下意識會放輕動作,後來老師知道後將她批評了一頓——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除了加重患者的苦難外,別無益處。

到現在,工作了兩年,她已經能冷靜地得心應手地處理各種突發問題,麵對眼淚和痛苦也不再那麽心慌意亂。

在醫院待著時間長了,她甚至有些害怕,覺得自己變得漠然和冷血。

可當傅一在她麵前咬緊牙關忍受煎熬的時候,她卻恨不得與他感同身受,為他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