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末班車(3)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辛苦和無助,她愛的人在病**掙紮,可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遠遠地看著。
無法靠近,無能為力。
也就是在那一天,醫生告訴方星島,傅一這樣的情況很不好,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最好還是進行手術,國內現在醫務水平已經很高了,即便有風險,治愈率也非常高。但這一切都要看病人意願,他現在的狀態和他對手術的抗拒,很不利於手術。
方星島站在病房外,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說,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
“進來吧,你到底要在門外走多少圈,你的腳步聲吵得我煩躁。”
方星島看著自己腳下的平底鞋,想不通怎麽會吵到他,但還是推開了病房的門。
傅一躺在**,被子蓋住半邊胸膛,藍色的病號服裏露出一點兒紗布的痕跡,視線稍稍往上移,是他憔悴蒼白的臉,嘴唇卻是詭異的潮紅。
“你都知道了?”他問方星島。
“嗯。”
“那你是怎麽想的?以前我覺得我可以撐過去,可以不用吃藥不用手術,可現在我發現我高估了我的心髒。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好,所以,你有什麽想法,準備和我分手嗎?”傅一表情漠然,可方星島卻看見他在被子下微微顫抖的手。
她知道這是他的偽裝,演技真是拙劣。
“我不會分手的。傅一,醫生說你的病可以治好的,隻是需要手術。你要相信醫生,相信你能好起來。”
“我不做手術,我永遠不做手術!”
“現在科技很發達,你為什麽不肯接受手術治療?”
“不。”
方星島看著他突然痛苦而扭曲的臉,一下子想起傅一媽媽的死。
他不願意再聊到這個話題,翻過身,把背影留給她。
傅一其實是恐懼的。
從前他未曾害怕過什麽,他知道自己的病,反正活著與死亡對他來說沒有什麽不同,父母都離世,沒有多少人會為他傷心難過。可現在,他害怕死亡,害怕手術失敗,害怕再也看不到方星島,害怕她會傷心難過。
之所以恐懼,是因為有了顧忌。
傅一在兩周之後出了院,方星島想搬到教師公寓和他同住,被拒絕之後她上了博陵大學的論壇,租到了校內一個老師的閑置的房子,就在傅一住的那棟隔壁。
隔日早晨她去上班,剛好遇見傅一,他瞠目結舌:“你怎麽在這裏。”
“我租在樓上。”
“你不上班了?”
“上,現在就要去,我先走了,回來再給你做飯。”方星島看了一眼時間,似乎要遲到了,隻能匆匆打斷傅一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住在教師公寓,距離醫院有些遠,卻可以照顧傅一,雖然他總是強調不需要照顧。
出院後傅一的身體仍舊不好,發病的間隔越發短促,可他仍舊堅持給學生上課。那是他現在唯一的工作,他很珍惜,不想放棄。
隻是方星島仍舊擔心。
因為有一次他是在課堂上發的病,被學生送到辦公室休息。
她不止一次勸他手術,最後出動了曲悠揚和他舅舅,可傅一卻冷下了臉,咬牙切齒:“方星島,你再提這事,我們就分手。”
她倉皇無措地發現,他的眼眶裏有淚。
此後,她不敢再提及。
五月份,童禹喬的審判終於下來,盜竊罪成立,因自首認罪態度良好,判以三年有期徒刑。
在這前幾天,陸川的過失傷人罪名也成立,判了四年,傅一沒有上訴。
她是和童媽媽童爸爸一起去到法庭的。短短的一個月,方星島才發現那個手術後都保持良好儀容的童媽媽完全變了個樣,憔悴,蒼老。而童爸爸,那個她僅見過幾次,向來威嚴的中年男人,兩鬢竟然微微斑白,眼神裏再也沒有意氣風發。
童禹喬生生地讓她的父母蒼老了不止十歲。
開庭那一天,方星島終於見到了童禹喬。
她穿著一件灰撲撲的開衫,頭發剪到了耳根,垂著頭站在被告席。
這些天,她許多次想去探望她,都被拒絕,而現在,方星島終於見到了童禹喬。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無論這個人做過了多少錯事,她曾經恨她入骨,方星島也沒法真正去厭惡她,她每每想起她來,腦子裏都隻有童禹喬曾經對她的好。
童禹喬從頭到尾都低著頭,隻在審判結束被帶走時朝她這個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她朝方星島笑了笑,那是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笑,像那時候被分配到同一個寢室,她們第一次見麵那樣。
方星島被她這麽一笑,眼淚突然湧了上來。
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看見童禹喬對自己做了個口型。
——對不起,星島。
童禹喬明明沒有出聲,方星島明明聽不見她的聲音,可“對不起”這三個字卻不停地在她腦海中盤旋。
她想起那一天,她去探視童禹喬,一個年輕的警察告訴她:“姑娘,她說不想見你。”她怔怔地站在那,那警察又補充道:“她希望你偶爾能夠去看看她媽媽,她身體不好,看在曾經是朋友的份上,她請求你。”警察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對傳話的內容也不屑得很。
方星島攥緊著拳頭,指甲幾乎嵌入肉裏。
童禹喬將她們的關係定義為“曾經的朋友”,她恨得想衝進去狠狠給她幾巴掌:“既然曾經是朋友,你又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
她氣衝衝地離開,發誓再也不要看她一眼,聽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可她終究又來到了法庭。
僅是這句對不起,便將她所有的責怪與埋怨都打散。
她看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用力地閉上眼睛,反正那裏已經沒有了她的背影。
童禹喬入獄後,方星島再也沒有朋友。
她每天除了上班,更多的時間都待在教師公寓,不是她租的房子,就是傅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