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聽我解釋!”

唐軻這話講出來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劈叉了。

他自己先被自己那上揚的尾音嚇了一跳。

這濃濃的渣男懺悔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唐軻咽了咽口水,剛想調整個正經點的語調出來,抬眼卻看到耿老板那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了些。

耿老板竟吃這一套?

朱文禎微微抬起下頜,拿眼神示意唐軻:那你解釋吧。

唐軻舔了舔幹燥的雙唇,頓了許久,才有些尷尬地笑起來:“解、解釋什麽?”

朱文禎的眉頭便再次深深蹙起,先伸出一根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來:“頭一件,你說自己曾在景王府做侍衛,為何我調出二十年來所有侍衛戶籍資料,卻根本尋不到與你情況相符的?”

說著,他又緩緩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我既包下了你那章曖昧橋段,為何這最新的一章,又另辟蹊徑重寫了太子與景王的情|事?”

唐軻聞言心下一鬆,原來是為這麽點事。

唐軻腦瓜一轉,謊話信手拈來:“在下在王府當差時日太短了,又是走後門進去的,還沒來得及將戶籍資料記錄在案就被轟出去了,耿老板現在要查自然是查不到的。”

“至於那小說,你包下來的那章是番外。”

朱文禎擰著眉看他:“何謂番外?”

唐軻清一清嗓子,解釋道:“就好比,耿老板你去戲院看戲,其他人有的買站票有的買坐票,您就不同了,您是vvvip,是要坐二樓包廂的那種,所以您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部分。”

朱文禎聽得似懂非懂的,搖頭道:“戲院有這等包廂?聞所未聞。”

唐軻擺擺手,朝朱文禎湊近一步,附在他耳邊低語,朱文禎都能感覺到唐軻溫熱的氣息拍打在他脖頸上,惹得他後頸有些癢,“我說得更具體一些,放在我這小說裏,就好像,其他人是從王府下人那裏聽到的王爺和太子的故事,您就不一樣了,您是半夜親自跑去王爺臥房,扒窗戶看的。”

朱文禎從小到大不是養在宮裏就是住在王府,出入接觸的都是最上流的那批人,從未聽過這樣不入耳的話,驚得麵紅耳赤,一雙杏眼睜圓了看唐軻:“你——!下流!”

說著抬手就朝唐軻兜帽上拍過去,被唐軻一把抓住手腕。

“誒,這怎麽就——”

唐軻話說到一半,遠處一把刀帶著刀鞘直接朝他腦門飛過來。

唐軻鬆開朱文禎手腕,輕鬆接下那刀,朝正氣勢洶洶衝過來的耿小波炫耀地揮了揮。

耿小波上前一把將刀奪回去,反手就往唐軻脖子上架。

“住手!”朱文禎沉聲朝耿小波嗬斥。

耿小波極不情願地將刀重新收了回來,恭敬立在朱文禎身側。

雖說唐軻這解釋的話說得實在不正經,可卻是說得通的。

朱文禎算是接受了他這套說辭,先頭憋著的那股怒氣便被壓下去,頓了頓,道:“既如此,想必往後我就算再包了你的新章節,你一樣可以用同樣的借口繞過我,另寫內容賣給其他人?”

唐軻嘿嘿笑著,算是默認了這說法。

朱文禎火氣止不住又要竄上來,可轉念想到唐軻是因為過度思慕他,才會這樣想方設法將自己的愛意傳達出去,也是個可憐人,便在心下原諒他了。

隻是不論唐軻愛他如何深切,朱文禎想,他貴為王爺,被人這樣編排了賣給都城百姓看,裏頭的內容又盡是些情情愛愛的,實是不妥。

“這樣罷,往後我也不包你的章節了,隻你每次小說更新,需得先由我過目一遍,若我審核過了,你再謄抄了賣出去,我若覺得不合適,你便去重修了再與我看。”

“你那被我打回去的部分,我也不讓你白寫,依舊以每章十錠金子的價格回收了來,小可先生覺得如何?”

朱文禎這買賣可以說是非常公允了。

可唐軻卻忍不住隔著兜帽打量他那張俊俏的臉,笑得意味深長。

想不到這耿老板非但是他的狂熱書粉,還是個毒唯,有些過火的內容隻想包攬了自己私下看,不願意與人分享?

既然金主給了他這麽明顯的暗示,那唐軻往後自然要不遺餘力滿足他了。

唐軻暗下決心,以後每一章拿去給耿老板過目的時候,變著花樣給他多寫幾個版本就是了。

勢必做到,用王爺和太子那齁甜的愛情堵住耿老板的嘴,讓耿老板隻能拿金子往他臉上砸。

朱文禎始終盯著唐軻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張臉,見他雖一言不發,卻十分鄭重地緩緩點頭,便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我與小可先生約定,從明日起,每隔一日午時,便在先前鹿鳴山莊外頭那悅來茶樓會麵,先生帶上小說,在下備好銀錢,如何?”

唐軻連連點頭:“好說,好說,那就明天中午見了?”

唐軻與朱文禎別過,推上空**的獨輪車往巷子口的小酒館去了。

小酒館名叫醉春風,老板娘是個四十歲上下的胖婦人,人稱花嬸。

此時花嬸正與一身形瘦小的書生周旋。

那書生指著花嬸後頭貨架上擺著的一壇酒道:“哪裏賣完了?那不還擺著一壺麽?怎麽,是覺得我買不起你家這招牌的春風醉?莫要狗眼看人低!”

花嬸被書生這樣說,依然彎著眉眼賠笑道:“不是不是,小夥子你誤會了,這酒是預留的,客人早訂好了的。”

那書生挑眉問:“哪個客人訂的?可付錢了?”

花嬸笑回:“錢倒是還沒付,可我們做生意的——”

“——沒付錢就不作數的,我先來買的,先來後到也合該給我才是。”

那書生打斷花嬸,不由分說上前繞過櫃台直接就要去拿那壇酒,花嬸上前想去攔他,被用力推搡開,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唐軻推著個獨輪車小跑著過來了。

花嬸眉眼立刻笑開了,遠遠朝著唐軻打招呼:“小可啊,今天怎麽這麽晚?銷量不太好?”

“花嬸!”

唐軻熱情地跟老板娘打招呼,熟門熟路將小推車放到牆角去,一眼看到貨架上那壇春風醉,直接抬手抱下來,掀了蓋子用力嗅了嗅。

那書生聽到小可這個名字搶酒壇的手便滯在空中,腳下也頓住,一路盯著唐軻過來,待看到原來自己要買的最後一壇酒是留給這人的,露出個滿是鄙夷的笑,冷哼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不入流的東西!”

唐軻抱著酒壇轉頭,看清那書生模樣,笑道:“謔,這不是郭秀才麽?也來買酒啊?”

這郭秀才是都城很有些名氣的寫手,和唐軻這種寫王爺太子愛情故事的地下寫手不同,郭秀才是擺在明麵上的正經作家,而且是當朝最大的連鎖書局——棲鳳書局——的當家寫手。

這種寫正統曆史文學的,有功名傍身,背後還有棲鳳書局這樣的靠山,眼睛自然都是長在頭頂的。

對唐軻這樣身份來曆不明的地下寫手,說不屑一顧都是輕的,那簡直以聽聞對方的名字為恥。

見唐軻非但搶了他的酒,此時還樂嗬嗬跟他打招呼,郭秀才隻覺得自己耳朵眼睛都髒了,滿臉厭惡道:“你這樣上不得台麵見不得光的狗東西,也配跟我搶酒喝?罷了,這什麽醉春風,以後繞道走就是了,呸——哎?你?!”

郭秀才話說到一半,直接被唐軻將半壇子酒盡數潑在新買的衣服前襟上,氣得咬著牙就要衝過來揍唐軻。

唐軻身子一側,輕鬆躲過去,笑道:“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郭秀才嘴裏罵著娘,心下卻知道自己不是這人的對手,憤然揮了衣袖,甩下一句:“寫的東西不入流,做的事更是不要臉!你等著,咱們沒完!”憤憤然離開了。

唐軻目送他走遠,湊到櫃台邊,將今天更新的小冊子遞給花嬸。

他和花嬸有過約定,每到他來王府後門賣書的這天,醉春風會把一壇招牌酒留給他,換他一冊更新。

隻是唐軻沒想到,自己這壇預留的酒會給酒館惹來這麽個麻煩。

“花嬸,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你把我的酒給他就是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別耽誤了酒館的生意才是正經。”

花嬸樂嗬嗬將那小書冊收了,“沒什麽,就算沒你這一層,我也不樂意把春風醉賣給那樣的人。”

唐軻便赧然笑道:“對不住,剛才糟蹋了半壇好酒。”

花嬸擺擺手,笑嘻嘻道:“潑在那種人身上,怎麽算糟蹋呢。”

唐軻回了城郊宅子,點上燈趴在小書桌上再次為耿老板量身打造了一版滿是濃情蜜意的章節。

寫完後自己讀一遍,眼前便浮現出耿老板讀這內容時專注得雙目圓瞪麵紅耳赤的模樣,不自覺勾起唇角,笑容掛在臉上久久沒有散去。

第二天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唐軻便拿了書冊來到悅來茶樓,沒想到遠遠就看到耿老板坐在靠窗的位子喝著茶等他了。

唐軻笑得燦爛,正要邁步上前喊他,背後一陣陰風襲來。

身為刺客本能的直覺讓他倏然止步、頃刻朝後退去,方退了半步,兩顆暗鏢堪堪擦著他顴骨處劃過。

唐軻神色黯下去,沉著氣仔細辨認四周埋伏情況。

耳邊接連幾聲尖細的呼嘯聲擦過。

唐軻朝後連退數步,將那接連射過來的暗器盡數躲過,暗鏢和弩|箭在他踩過的地麵形成一條整齊的直線。

對麵殺心竟如此重,招招欲取他性命。

唐軻麵色愈發陰沉,來不及細想,已被一路逼至樹叢深處。

悅來茶樓裏,朱文禎早早便領了耿小波在靠窗的桌邊坐下等著唐軻送書過來,可他一盞茶又一盞茶地喝完,直待到午時過了兩個時辰,太陽都落下去了,也沒能等來唐軻的人影。

朱文禎臉色黑得可怕,廣袖一甩,將滿桌的空茶盅摔了個粉碎,氣極反笑道:“我竟蠢笨至此,幾次三番被那人誆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