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162章
“你……”
顧無憂呆住了,“你,你怎麽會知道?”她這話說完,繼而又變得高興起來,手握著李欽遠的胳膊,微顫的聲調也透露著一絲藏不住的喜氣,“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麽?”
李欽遠見她這般模樣,心裏僅有的那些不確定也徹底散去。
原來,趙承佑說得那些話竟是真的。
原來,這世上真有如此荒誕之事……
“你知道顧無憂為什麽這麽喜歡你嗎?”
“李欽遠,其實你根本就沒贏過我,在感情這件事上,我們都是輸家。”
“她喜歡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從前那個把她從黑暗裏拉出來的李欽遠!”
“你既然這麽篤定顧無憂對你的愛,那為什麽不去問問她呢?問問她,她到底喜歡的是你,還是從前那個像天神一樣拯救她的李欽遠。”
這些話就如魔音一般縈繞在他的耳畔遲遲不去。
李欽遠這一生從來不曾後悔過,年少時的放誕不羈,後來做的所有決定,不管對錯好壞,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可如今,看著這張熟悉麵孔上流露出的笑容。
他……卻後悔了。
不應該問的,趙承佑安得什麽心,他又豈會不知?他不過就是想看他們離心……為什麽要問?如果不問出口,他可以一輩子當個傻子,就算被她一直哄著騙著也沒事。
隻要她還在自己身邊。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以為的情有獨鍾,以為的一生所愛,原來竟是因為另一個人。
即使那個人,是他自己。
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旁人,那這兩年,他們之間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麽?李欽遠不知道前世的他們是怎麽樣的,可他知道……他不是他。
他是李七郎。
他沒有拯救過她。
他不是她的天神,不是那個把她從陰暗地獄裏拉出來的人。
她記憶中的那些事,那些讓她心安、讓她開懷的人……全都不是他。
顧無憂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完全沒有察覺到李欽遠麵上的異樣,她仰著頭,握著他的胳膊,似乎是還有些不大確信,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都記起了什麽?”
“……顧無憂。”
李欽遠很少喊她的名字,從前是小姑娘,蠻蠻,後來是娘子,夫人,小妻子,小媳婦……因此陡然聽到這個稱呼,顧無憂愣了愣,心裏的那些喜悅也暫時按捺住了,她看著他,輕輕啊了一聲,“怎麽了?”
“我不是他。”
李欽遠垂眸望著她,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他突然很想逃離這個地方,想找個地方好好讓自己冷靜下,而他也真的這樣做了……在戰場不懼刀槍不懼敵人,甚至不懼鬼神的李小將軍,如今卻在他心愛的人麵前做了逃兵。
他伸手握住顧無憂的手,眼睫微垂,把人的手一節節掰開,即使心如刀割,可他手上的動作卻還是像從前一般溫柔,隻是聲音有些啞,“我還有事,你,你先好好歇息,不必等我。”
這話說完。
他甚至不等顧無憂反應過來,便像逃一般,大步離開。
簾子一掀一落,外頭傳來白露紅霜驚訝的聲音,“將軍?您這是……要去哪?”
無人回答。
隻有匆匆離開的腳步聲。
等到顧無憂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忙打了簾子往外走,可這偌大的庭院早就尋不見李欽遠的蹤影,白露、紅霜見她出來,忙迎了過來,“這是怎麽了?我還是頭一次見將軍這樣陰沉的臉。”
“你們……”
白露猶豫道,“吵架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打主子嫁到李家,別說跟將軍吵架了,就連眼睛都沒紅過一回,可看著主子麵上的表情還有將軍離開時的神情,她又覺得這不可思議的事,的確發生了。
紅霜一向是站在顧無憂這邊的。
這會也不管發生了什麽,扶著顧無憂,滿不高興地嘟起嘴:“他這是要幹嘛呀,把您一個人留在家裏,也不說去哪,他知不知道您懷了身孕啊?”
顧無憂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連這事都還沒來得及同人說。
白露到底理智些,瞪了一眼紅霜,又同顧無憂說道:“沒事,將軍一向疼您,估計過會就回來了,我讓林清去外頭看看,若有什麽消息便來同您說。”
又看了一眼夜色,她低聲勸道:“奴婢先扶您進去歇息。”
紅霜也要跟著進去,被白露打發了。
等進了屋子裏,白露把人扶到**歇息,這才蹲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問道:“您和將軍到底怎麽了?”
顧無憂也不知道李欽遠為什麽會發這樣的火,想到先前兩人的話,還有李欽遠離開時失落悲傷的表情,輕輕擰了眉……聽他的意思,好像是介懷她把他們當成一個人了。
可在她的心裏,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她不知道李欽遠為什麽要不高興。
這樣的事又太過複雜,別說她自己都還是一頭霧水,隻怕說出來還得讓白露她們嚇到,隻好搖搖頭,“沒事,你讓林清去看著,別讓他出事。”
白露見她不願多說,也隻好按了心思,輕輕應了一聲,“那您先睡,您現在有孕,可不能這般折騰。”
“剛才大夫也說了,讓您好生歇息。”
顧無憂想到這,神色便又是一凜,手撐在自己的小腹上,鄭重點頭,“我會好好歇息的。”
……
原本以為李欽遠隻是一時生氣,等氣過就會回來了,沒想到自打那晚出去後,他竟已經有三天沒回來了……消息倒是一日日都傳過來,似乎是怕她擔心,一點都沒有隱瞞自己的蹤跡。
可即便如此,顧無憂也還是坐不住了。
白露、紅霜兩個丫鬟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紅霜是個憋不住的性子,這會如炮仗一般說道:“真是太過分了!這都幾天了,他還不回來?每日傳來那些消息有什麽用?”
“今天我去主院的時候,都聽到幾個丫鬟、婆子再議論您和將軍吵架了。”她越說越氣,索性蹲在顧無憂的身邊,氣呼呼道:“主子,您也別受這等子閑氣了,既然他不回來,奴婢就陪您回家,讓國公爺收拾他!”
白露一聽這話就低聲斥道:“你說得這是什麽混賬話?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
紅霜駁道:“那你說怎麽辦?他一直不回來,難道就讓主子在這受委屈不成?”
看著兩個丫鬟爭論不休,顧無憂隻覺得腦殼疼得厲害,也沒理會兩人,她起身說道:“讓門房準備馬車,我要去西郊大營。”
“主子?”白露擰眉,不讚成,“您現在身子不穩,怎麽能去那樣的地方?”
“那你說怎麽辦?”
顧無憂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無奈道:“他總是不回來,我就在家裏坐著不管,不管怎麽樣,總得和他說清楚才是。”
知道她主意已定,兩個丫鬟也就沒再勸,一邊給她重新妝扮,一邊去吩咐人準備馬車,等主仆一行人到西郊大營的時候,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
其實原本也不用這麽久,但白露顧忌她有著身孕,一直讓車夫慢趕,這才耽擱到現在……來時還是日頭當空照,現在天色卻暗了一大半,門前守衛見馬車停下,忙來驅趕,“走走走,這裏是西郊大營,不是閑雜人等能來的地方。”
白露掀起簾子,遞了腰牌。
那兩人看著上頭一行字,一愣,再看向馬車裏的另一人,忙彎腰退下,恭聲道:“夫人。”
“嗯。”顧無憂的聲音有些虛弱,透過火把看了一眼裏麵,黑沉沉的,也隻能瞧見幾個營帳和巡邏的將士,“我來找李欽遠。”
“勞夫人稍候,屬下馬上去稟報。”其中一個守衛說完便忙往裏頭跑去。
……
而此時最大的營帳裏。
李欽遠有些疲憊的靠著桌案,指腹揉著微擰的眉心。
身邊親信見他這幅疲憊樣子,忙低聲勸道:“將軍,大營裏的事也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您還是回家去吧。”
“沒事。”
李欽遠搖搖頭,聲音有些啞,“北狄怎麽樣?”
親信忙道:“魏國公和傅將軍已經到了北狄,情況很好,估計不用多久就能回來了。”
“嗯。”李欽遠點點頭,搓揉眉心的手停了下來,心裏猶豫著要不要再詢問下家中情況,便聽外頭有將士稟報,“將軍,夫人來了,正在大營外等著您。”
驟然聽到“夫人”兩字,李欽遠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抬起頭,燭火下俊美的臉龐也有些驚愕。
等反應過來,他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外頭的將士見他出來,紛紛喊道:“將軍。”
可李欽遠卻連回應都來不及就匆匆往大營外走去,等看到外頭的馬車,還有隨侍在馬車旁的白露,他臉色又是一變,也不顧眾人請安就上前打了簾子。
看到靠著馬車而坐的顧無憂,他又皺了眉,聲音也跟著沉了一些,“你怎麽來了?”又去訓斥白露,“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居然敢帶著夫人這樣過來?”
白露被人訓斥得白了臉,忙低下頭。
顧無憂原本心裏有無數話要同他說,可沒想到剛見到麵,又是見他沉著臉,又是見他訓斥旁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比較敏感,還是被李欽遠一直嬌慣著,縱得她的脾氣越來越大,一點委屈都受不住。
這會就紅了眼眶說道:“你凶她做什麽?”
“你若是不想見到我,我現在就走,也省得讓你看著心煩!”到底是從來沒在他這受過委屈,她說著說著就掉起了眼淚,偏又氣性上來,不願在他麵前落淚,咬著唇,拿手背擦拭著眼淚。
“你若當真看我煩了,回頭拿一份和離書給我便是,也好過這樣不冷不淡的處著。”
“你……”
李欽遠一聽和離書三字,臉色驟然就變了,剛想說人一回,可看到她這幅委屈可憐的樣子,那些話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輕輕歎了口氣,把人都打發到旁邊去,這才上了馬車。
不顧人掙紮,把她強行攏到自己懷裏,動作卻十分溫柔地擦拭著她的眼淚,歎氣道:“哭什麽?”
“誰準你說這樣的話?還和離書,你就這麽想離開我?”
顧無憂聽他竟然還惡人先告狀,紅著眼眶,拿拳頭錘他,“是誰突然離開,又是誰幾天都沒回來?你都不知道這幾天家裏的下人都是怎麽說的,就連祖母都覺得奇怪,把我叫過去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
“你倒好,跑到這邊什麽都不管,任由我一個人待在家裏,我來找你,你還沉著臉給我看。”
她越說越委屈,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哪有你這樣的人,連解釋都不聽就給人判了死刑定了罪,我若是今天不來找你,你是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
李欽遠原本隻是想讓自己離開幾天,讓自己冷靜下,加上西郊大營這邊也的確有些事務需要他處理……
哪想到竟會讓她這樣想?
看著她滿麵淚水,他心裏也疼得不行,再顧不得計較那些,一邊擦著她的眼淚,一邊哄道:“別哭了,都是我的錯。”又同人解釋,“我沒有不回家的意思,隻是這幾天比較忙,加上我自己情緒不定,怕嚇著你,這才想著離開幾天冷靜下。”
“便是你今日不來找我,我明日也會回家。”
顧無憂愣了愣,停下哽咽的聲音,從他懷裏仰起頭,一臉不敢相信,“真的?”
李欽遠無奈道:“我何時騙過你?”把人臉上的淚水都擦幹淨,又撫著她的頭說道:“之前是我不對,我不該二話不說就這樣離開,讓你擔心,還讓你被旁人議論……”他想清楚了,就算她把他當做替身,當做別人的影子,他也認了。
誰讓他舍不得她呢?
顧無憂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剛才還滿心委屈,現在又覺得不好意思了,低著頭,小聲道:“也不全是你的錯,我要是早些和你說清楚就好了。”
她這幾日也想了很多,也明白李欽遠是在介懷什麽。
其實相處這麽久,她也早就把他們分清楚了,就算他們是同一個人,但個性不同,經曆的事也不同……就如他所言,他不是他。
深深吸了一口氣。
顧無憂揪著李欽遠的袖子,抬頭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嗎?我都同你說。”
李欽遠其實不想知道,他怕知道的太多,想得也就越多,倒不如做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可看著她堅定的目光又舍不得拒絕,隻能輕輕“嗯”了一聲。
顧無憂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會和旁人提起前世的事,尤其這人還是曾經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我們前世就在一起,隻是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那個時候……”她看著李欽遠,眉目又溫柔了一些,“你已經是威震天下的大將軍了。”
“我們在寺廟初見,你撐著一把傘站在我的麵前,看著剛哭過的我,還遞了一方帕子給我。”
“後來你要娶我,我還覺得奇怪,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那麽多名媛淑女都想嫁給你,可你偏偏向我求了親……你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不好。”
“我嫁過人,生不了孩子,性子還特別古怪,可你還是娶了我。”
“你對我很好,特別好。”
“是你一點點把我從過往黑暗的記憶裏拉出來,給了我新生,讓我重新擁抱陽光,也是你教會我成長。”
“李欽遠。”顧無憂喊他的名字,又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緩緩道:“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拚命想找到你,想和你早些認識,可後來,在一日日的相處之中,我就知道你們不一樣。”
“他承受過我不知道的所有苦難,所以才能在遇到我的時候,用豐厚的羽翼護著我。”
“而你……”
“我見證了你的成長,見證你的少年心性,見證你的意氣風發,我一點點看著你成長,直到現在,我很清楚……你們不一樣。”
“你說我到底喜歡誰?”顧無憂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抿了抿紅唇,而後才說道:“我不知道,我是先認識他,才會不顧一切的想遇到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知道,你不是誰的替身,你是李欽遠,是我的七郎,是我這輩子要共度一生的人。”
顧無憂不知道自己這樣說,他能不能理解,會不會不高興,有些猶豫也有些擔憂地抬頭看他,猶豫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原本以為他還會不高興。
哪想到她這話剛說完就被人抱進了懷裏。
男人沉穩有力的胳膊牢牢抱著她,湊得那樣近,她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我明白。”
如果沒有前世他們之間的那一段,她又怎麽可能來找他?如果她沒有來找他,那麽他們這輩子,隻怕最初也隻能做一對陌路人……想到先前她說得那番話,他突然又有些心疼。
即使她說得輕描淡寫,但他還是能夠猜到她曾經經曆過的那些黑暗。
忍不住又把人抱緊了一些。
李欽遠撫著她的頭,輕聲說,“其實,我應該感謝他。”感謝他帶你走出了黑暗的過往,感謝他把你保護得這樣好,感謝他……讓你來到我的身邊。
外頭是寂寂清寒夜。
西郊的夜,遠比京城安靜許多,而馬車裏,相擁在一起的兩人也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欽遠才鬆開顧無憂,低頭看著她,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好,”
顧無憂握住他的手,在燭火下,重新揚起笑臉,“我們回家。”
……
從前。
你帶著我走出黑暗。
這輩子。
我看著你成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