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自打知曉李欽遠已經到城門外,蕭恪便再也坐不住了,時不時就著人去打聽外頭是個什麽情況,自己也在屋子裏踱著步,嘴巴因為焦急上火都撩起一串長泡了,眼下也是一片青黑,看著精神狀態就不大好。

“怎麽辦,怎麽辦?”

“李欽遠要是進來了,我們就完了!”他一邊說,一邊又急著去吩咐人,“快,快吩咐人好好去看著幾個宮門,再讓人守在殿門口,絕,絕對不能讓他們進來!”

近侍應聲退下。

蕭恪又看向趙承佑,他平日看著也是個不錯的,禮賢下士、溫文儒雅,但若是碰到涉及自身的要緊事就變得沒主見起來,如今就像是在找自己的主心骨一般,急問道:“承佑,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趙承佑坐在椅子上,臉色也不大好看。

不過心中總歸還是有些慶幸,既然李欽遠拿到了玉璽,那就代表那人沒事……隻是這樣的話,不管成敗,隻怕他在那人心中的印象都不可能再挽回了。

想到這……

趙承那副難看的神情劃開幾道裂痕,放在扶椅上的手也驟然收緊。

“承佑!”蕭恪不見他答,更是急著喊了一聲。

“殿下急什麽?”

趙承佑掀起眼簾看向蕭恪,微抿的薄唇裏泄出一道冰寒徹骨的聲音,“承安殿裏的女眷還在,榮安殿裏大臣們也都在,李欽遠倘若殺進宮裏,你拿他們做威脅便是。”

他神色淡淡,全然沒有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裏,修長的手指隨意撣過不染塵埃的袖子,聲音涼薄,“若是還沒用,那您就把陛下他們請出來,看看咱們的李大將軍究竟是想保他們還是想害他們。”

“這,”

蕭恪變了臉,聲音都有些發顫了,“這好嗎?本王,本王不想背負天下下的罵名。”

趙承佑聽到這個,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他也果真笑了出來,微微掀起的眼簾直直看著蕭恪,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勾起嘴角輕笑道:“殿下,您現在再說這話,不覺得太遲了嗎?”

他邊說邊起身,沒再理會蕭恪,“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再後悔又有什麽用?”

“倒不如……”

他看著殿外的藍天白雲,目光冰寒,“拚死一搏。”

蕭恪看著趙承佑的身影,臉上呈現出幾抹掙紮的神情,最後咬了咬牙,“我聽你的!”他說完就要吩咐人去拿人,打算把那些人全都押在東華門前,倘若李欽遠真的敢進來,他就把他們全都殺了!

料定李欽遠也不敢這樣做。

到那個時候,先殺了李欽遠,再按著之前的計劃……

可吩咐剛下,人還沒去,外頭蒼歙就疾步走了進來,他臉色十分難看,不等蕭恪發問便單膝下跪,啞聲道:“殿下,衛旭叛變,城門已開,李欽遠帶著人已經到東華門前了。”

“什麽?”

蕭恪臉色一變,身子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摔到,手撐在身後的桌案上,忙道:“快,快去把承安殿和榮安殿的人都押到東華門前,我就不信李欽遠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可蒼歙不僅沒有動身,眼中反而流露出幾分大勢已去的神情,蒼白道:“殿下,承安殿和榮安殿的人都被人放了,宋……宋大人也叛變了。”

這一回,卻是連趙承佑都變了臉色。

不等兩人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很響的動靜,宋致領著人直接闖了進來,目光掃過殿中人,二話不說就發了話,“把這兩個逆臣賊子給我扣押起來!”

“舅舅?”

蕭恪臉色蒼白,目露震驚,似乎沒想到就連自己的舅舅都會叛變,“你,你怎麽……”他邊說邊衝上去,緊抓著宋致的袖子,目光狠厲:“你居然背叛我?”

宋致本就是個牆頭草,對自己這個外甥也無什麽情誼,這會隻顧著自己戴罪立功,哪裏會管他的死活?

“你自己做出這樣的混賬事,差點還要連累我們宋家門楣,我現在就是在替陛下和姐姐教訓你!”他說完就要甩開人,可蕭恪就像是瘋了似的,緊抓著他的袖子不放,手裏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了一把匕首,直接抵在宋致的脖頸處,看著宋致帶來的那些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要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宋致哪裏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瞳孔睜大,聲音發顫:“你,你這是要做什麽?”又勉強壓著心中的害怕,哄著人,“恪兒,你別這樣,有什麽話,我們好好說。”

蕭恪卻沒理會他,直接押著宋致邊往退,威脅道:“替我打開西華門,再派人送我們出宮!”

事到如今。

他自然知曉大勢已去。

可他還不想死,他要活著!

外頭人眼見這番情形,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手裏拿著長劍,步子往後退,但也沒有讓開的意思,直到蕭恪咬牙在宋致脖子上劃開一道,鮮血湧出,聽到宋致慘叫道:“聽他的!快去開城門!”

眾人沒了法子,這才收回長劍,往西華門的方向去。

……

李欽遠等人已到了東華門口,看著宮門大開,一群人都拉住韁繩,未再往前,衛旭更是皺了眉,麵露忌憚,“宮門怎麽開著?”又同李欽遠說道,“隻怕裏麵有詐,我先去看看。”

聞言,李欽遠卻攔了人一把,壓著嗓音說道:“若是有詐,又豈能讓衛將軍先行?”

他坐在馬上,沉聲思量,“大臣命婦都在宮裏,蕭恪想威脅我們輕而易舉,隻怕……宮裏應該還有其他變故。”這話剛剛說完,他就看到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正領著一群人打裏頭出來。

起初離得遠,他也未曾看清,等看清來人時,李欽遠神色一怔,低聲呢喃,“大白?”

然後也不顧旁人阻攔,直接翻身下馬,手拿銀槍衝來人大步走去,等看清他身後的禁軍時,李欽遠心中也就有了計較,“這裏都是你安排的?”

“算不得安排,隻是和宋致說了幾句話。”京逾白笑笑,看著他滿麵風塵也知曉他這一路必定受累,語氣又有幾分關切,“你沒事吧?”

“沒事。”

李欽遠說得一臉無所謂,“你先同我說下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京逾白點點頭,兩人邊走邊說,“太子和皇後娘娘還有長平公主現在都在帝宮,並無大礙,大臣、命婦也都沒事,陛下……”說到這,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一些,“陛下雖然醒了,但情況並不樂觀。”

能讓他說出不樂觀,可見事情必定不好,李欽遠沉了眉,又問,“蕭恪和趙承佑呢?”

“我已經讓宋致去捉拿他們了。”京逾白這話剛說完,便有禁軍跑來,在看到李欽遠時,神色一變,忙朝人拱手,語氣恭敬,“李將軍。”

李欽遠朝他點點頭,斂了神情,“出了什麽事?”

禁軍顫聲答道:“晉,晉王挾持宋大人,讓我們打開西華門,放他們出去。”

“什麽!”李欽遠和京逾白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暗色。

“走!”

李欽遠這話說完,便徑直握著銀槍朝西華門那邊走去。

等他到那邊的時候,蕭恪已經威脅人打開西華門並準備了快馬,手裏那把挾持宋致的匕首仍舊不曾鬆開,邊走邊往後倒退。

剛要退到城門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動靜。

“李將軍?”

“李將軍來了!”

趙承佑神色微動,抬起眼簾朝不遠處看去,就看到李欽遠一身黑衣勁服,束著長發,沉著一張俊臉往這邊走來,不管是禁軍還是其他將士見他過來都紛紛讓開,供他前行。

宋致一看他出現立馬高聲喊道:“李將軍快救我!”

李欽遠卻沒理會他,隻是把目光落在趙承佑的身上,看了他好一會才把視線轉向蕭恪,語氣淡淡,“晉王殿下,外邊都是我們的人馬,您大勢已去,還是別再做無畏的掙紮了。”

蕭恪本就畏懼李欽遠,見他出現,心裏便有些慌了。

再看到他身後出現的李家軍,還有京逾白等人,一個個都拿著弓箭對著他……他握著匕首的手微顫,最後連帶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堂堂一個王爺竟身體發軟得跪在地上,顫聲求饒,“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都是被人蠱惑。”

“是……”

“是他!”

蕭恪突然把目光轉向趙承佑,控訴道:“是他蠱惑本王,讓本王做出這樣的事……”他一邊說,一邊向李欽遠膝行爬去,抓著他的衣袍,懇求道,“李將軍,你同父皇說,讓他放過我。”

“我真的是被人蠱惑的。”

李欽遠目光微垂,不帶喜怒的看著他,察覺到一道視線,他才又掀起眼簾往不遠處看去,被蕭恪控訴的趙承佑仍舊負手站在那,神色淡漠,不曾求饒也不曾慌張。

隻是目光複雜地看著他。

李欽遠任他看著,須臾,沉聲道:“拿下!”

……

這一場戰亂很快就平定了,蕭恪的親信本就沒多少,加上宋致這邊的禁軍叛變,自然很快就被拿下了,趙承佑等涉事官員全部被押入大牢,早先被他們扣留在宮中的大臣、命婦也已經全都被送出宮。

至於蕭恪,畢竟是皇子。

李欽遠還是讓人押到了帝宮,由慶禧帝他們處置。

雖然戰亂已平,但還有許多事需要他處理,李欽遠便讓人先出宮去顧、李兩家報了平安,又讓人和顧無憂囑咐一聲,讓她早些歇息,等他處理完便回家。

京逾白見他說起顧無憂時,麵上顯露的溫柔,便笑道:“這次多虧樂平郡主了。”

“是啊,”

李欽遠一向是不吝嗇對自家小妻子的誇讚,這會聽人說起,更是眉開眼笑,“這次若不是她,我們也沒辦法這樣輕易的解決。”隻是想到她身上的傷,不由又皺了眉,“還是我沒保護好她。”

“若是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

“他們狼子野心,就連陛下他們也都被騙了過去,你又如何能得知?”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聲寬慰,“等這件事結束,也能安定下來了,到那時,你多花些時間陪著她。”

“嗯。”

李欽遠點點頭,想起先前他說慶禧帝情況不樂觀,又擰眉問道:“陛下到底怎麽了?我剛才瞧著也沒覺得不對勁。”

京逾白聽他說起這個,臉色難看了一些。

他把周遭人都打發出去,這才和李欽遠說道:“你可知道永安侯的狀況?”

“永安侯?”

李欽遠一愣,“知道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麽,神色微變,“你是說……”

京逾白點頭,“想必當初永安侯中毒也不簡單,現在陛下的情況就和永安侯差不多,好在陛下服用的毒藥並不算多,隻是龍體受損,日後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李欽遠沒想到趙承佑的心竟然會這麽狠。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突然有人來報,“李將軍,趙承佑想見您。”

聽到這話,李欽遠還未開口,京逾白就皺了眉,“這人詭計多端,七郎,你還是別去理會他。”

李欽遠薄唇微抿,似是沉吟了一會才說,“無妨,我去看看。”又和京逾白說,“這裏先交給你,我去去就來。”說完,他便沉著一張臉往外走去。

……

趙承佑因為是重犯的緣故,獨自被看守起來,看到李欽遠過來,他也沒有起來,坐在椅子上,一點都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他不說話。

李欽遠自然也不會開口。

身側並無獄卒,他就負手站在囚牢前,目光淡淡地看著趙承佑。

最後還是趙承佑先開了口,他看著李欽遠,問道:“你知道顧無憂為什麽這麽喜歡你嗎?”

似是沒想到趙承佑會問這樣的話,李欽遠少有的愣了一會。

趙承佑看他這般神情,不等他開口,又嗤道:“李欽遠,其實你根本就沒贏過我,在感情這件事上,我們都是輸家。”

“你什麽意思?”李欽遠終於開口了。

什麽叫做輸家?

他的蠻蠻不喜歡他,喜歡誰?

這將近兩年的光景,她陪著他經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把他從黑暗裏拉出來,陪著他成長,任誰都能察覺出她喜歡他……可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趙承佑這幅神情時,李欽遠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慌張。

他平日無論碰到什麽難事,都不曾退縮過。

可現在,他竟然不願再聽下去,袖下的手捏緊成拳,他強裝無事,冷聲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要說?”說完,他冷眼掃過趙承佑,然後就收回視線,徑直往外走去。

還未邁出幾步,就聽到身後又傳來趙承佑的聲音,“李欽遠,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前世今生……

李欽遠心下一震,步子頓在原地,脊背後麵像是發了寒,冷颼颼的,連帶著他的心肝都顫動起來。

“荒唐!”

他猛地轉過身,手上青筋暴跳,臉上的神色也有著壓抑不住的狠厲,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幾抹慌張從眼中流露出來。

趙承佑看著他的反應,突然就笑了起來:“她喜歡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從前那個把她從黑暗裏拉出來的李欽遠!”

他的笑聲十分響亮,像是在譏嘲自己,也像是在譏嘲李欽遠,在這壓抑的四方天地,延綿不絕。

李欽遠最後離開的時候,聽到身後的趙承佑繼續說道:“你既然這麽篤定顧無憂對你的愛,那為什麽不去問問她呢?問問她,她到底喜歡的是你,還是從前那個像天神一樣拯救她的李欽遠。”

像黑夜裏的幽魂,怎麽躲都躲不掉。

而趙承佑看著他強行鎮定卻還是透出幾分倉惶的身影,臉上的笑突然就斂了下來,他靜坐許久,而後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那朵當日顧無憂遺留在帝宮的珠花,珠花被一塊幹淨的帕子包著,似乎是想伸手去觸碰,但看到自己的指腹上的塵埃時,眼神微動,又突然收了回來。

竟是連碰都不敢碰。

最後他捧著那朵珠花,突然又笑了起來,隻是這一回的笑聲比起先前要悲傷許多。

……

李家別院。

顧無憂是早間開城門後回來的。

左室把她送到家裏便領著人去找其他兄弟了。

顧無憂心裏也記掛著李欽遠,等給家裏遞了信說自己回來後,便讓人一直在外頭打聽著,聽說李欽遠進了宮門把賊子都拿下了,鬆了口氣,後來又收了李欽遠遣人遞來的口信,那顆心總算是落到了歸處。

人放鬆了,疲倦也就襲上心頭。

她這一路雖然顧忌著孩子,好吃好喝,但精神還是一直緊繃著,現在事情都解決了,她也終於可以好好歇息了。

……

夜裏。

顧無憂醒來,由白露等人服侍著用了飯,然後也沒讓她們伺候,隻囑咐道:“讓廚房把飯菜都熱著,還有熱水,也都備著。”

白露自然忙應了一聲,“將軍說了,今晚得遲點回來,外頭就由奴婢們看著,您還是早些歇息吧……您如今到底是雙身子,受不得累。”

顧無憂聞言卻隻是笑笑,“沒事,我這才醒來也睡不著。”

等白露她們退下,她便把手撐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著等李欽遠回來就同他說這個好消息,聽到外頭傳來的幾道問安聲就抬了眼簾看過去。

看到打簾進來的李欽遠,又是驚訝又是高興,扶著軟榻站了起來,“不是說很晚才能回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她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看到他較起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大截的臉,心裏又有些酸澀,手撐在他的臉上,擰眉道:“怎麽又瘦了這麽多?”

以前。

她說這麽多,李欽遠早就把她抱住了,可今天,他卻一句話都沒說,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其他東西。

顧無憂見他神情有異,奇怪道:“怎麽了?”

“是不是太累了,還是餓了?我讓人去給你準備吃的。”她說著就要吩咐人去做事,但還沒開口,就被李欽遠抓住了手,“你當初為什麽一到書院就去找我?”

他從天牢出來後就徑直打馬回來了。

這一路,他想了許多,那些從前被他忽略的東西,全都被他翻了出來,為什麽她一到書院就來找他,為什麽她知道他喜歡吃什麽糖,又為什麽在明明還不認識的情況下,她居然如此義無反顧的對他好?

看著顧無憂怔楞的臉,李欽遠握著她的手,喉間發澀,卻還是繼續逼問道:“你喜歡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