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玉香樓。

這是臨安城中最大的酒樓,菜色一絕不說,就連風景也是極好。

李欽遠隨口點了幾道特色菜,便打發人出去了,等人都出去了,他抬手給顧無憂倒了一盞茶,又替她撩開那兩片紗簾,柔聲問,“悶壞了吧?”

說完不見人答,抬眼看去,便見她正托著下巴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他眉眼含笑,一邊替人剝著橘子,一邊笑問,“怎麽這樣看著我?”

顧無憂這才答,“李郎好風姿呀。”

這是先前他們路過長街時,那些沿街女兒說得一句話。

李欽遠聽到這話便知曉他家小姑娘是要跟他算舊賬了,也虧得她能忍了一路,手上剝橘子的動作沒停,眼中卻帶著一些無奈,低聲討饒:“你可別聽外頭的人瞎說,我這幾個月不知道有多乖。”

聽他一本正經的說自己乖,顧無憂嘴角就有些繃不住了,偏又不願就這樣放過他,仍舊托著下巴,長哦一聲,反問道:“怎麽乖了,我聽聽。”

李欽遠卻沒立刻回她,而是先給她喂了一瓣橘子,問道:“甜嗎?”

顧無憂點點頭,這個時節的橘子應該是有些酸的,但李欽遠給她剝得這個倒是很甜,她一向喜甜不愛吃酸,滿意的彎了眉,輕輕咬一下皮肉,那甜滋滋的汁水更是在嘴巴裏爆了開來。

水潤極了。

等到餘光發覺笑看著她的李欽遠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人給忽悠過去了,氣得鼓了臉,抬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沒好氣地說道:“你不許給我扯開話題。”

“你要不和我說清楚,今天,今天……”她黑溜溜的眼睛轉啊轉,突然想到什麽,哼道:“今天就不讓你回家。”

倒像是成婚後的新婚夫婦,生了自家夫君的氣就不讓他進門哩。

她那一掌才多大力氣,李欽遠偏愛逗她,抱著胳膊苦了臉,可憐巴巴地說道:“疼。”

顧無憂果然急了,“我,我沒用多少力啊?怎麽就疼了?我看看。”她說著就要湊過去,可還沒靠近,就被剛才還一臉弱勢的李欽遠抱進了懷裏。

抬眼瞧見他凝在眼底的笑意,顧無憂知道自己這是又被人唬騙過去,氣得不行,剛想發作,就聽人柔聲說道:“好了,不鬧了,你想聽,我就都說給你聽。”

這還差不多。

顧無憂扁扁小嘴巴,不鬧了,乖乖聽人說起話。

李欽遠抱著她笑道:“臨安城是有幾個姑娘喜歡我,也著人來打聽過我的情況,但我是一概拒了的,本來是想直接說你的名字,但你終究還在閨中,我這樣說出去,反而壞了你的名聲。”

顧無憂撇撇嘴,“我才不在意那些名聲。”

“知道你不在意……”李欽遠麵上笑意濃鬱,又往人嘴邊遞了一瓣橘子,才又說道:“但也得為你家裏考慮。”

“不過現在沒事了,你整日跟在我身邊,那些人知曉我不是騙人的,自然也就不會打我的主意了。”

其實那些人算什麽喜歡?

不過是看中他的皮相和身後的勢力罷了,令人厭惡。

顧無憂歪著頭想,這可不一定,從前她嫁給大將軍後,不還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不過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不擔心……

她的大將軍自己心裏有分寸,無需她多說。

李欽遠見她眉眼舒展,知曉這事是過去了,便又低聲同她撒起嬌,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個月出門談生意,別人都是歌姬舞姬環繞,就我一個人,外頭的人都傳我……”

顧無憂好奇的睜大眼,“傳你什麽?”

等人附在耳邊悄聲說了一句,她先是一怔,而後再也繃不住,噗嗤笑出聲,她兩隻杏兒眼本就水潤,此時更是笑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連帶著濃密的長睫也沾染了一些水意,一顫一顫的,像枝頭綠葉上欲墜不墜的露珠。

“你還笑?我是因為誰才傳出這樣的話?”李欽遠抿著唇不高興了,他不高興就愛作弄他的小姑娘,手搭在人腰上,撓她的癢,邊撓邊問,“還笑不笑了?”

顧無憂最怕癢了,本來要墜不墜的眼淚簌簌往下掉,嘴裏還求著饒,“李欽遠,你別欺負我。”

她若不求饒還好。

可此時眼淚汪汪,粉麵含羞的求著饒,李欽遠便是一株鐵樹都能當場開花,更何況,他對她還一絲抵禦力都沒有,原本隨意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突然收緊,喉間也有些發起癢來。

半開的軒窗外是大好春光。

而這點著梨花香的室內,仿佛突然生出幾分旖旎。

李欽遠微暗的眸光直直看著人,剛想開口,門突然被人從外頭推開。

懷中的顧無憂還沒反應過來,他卻立時沉下臉,動作迅速地替她先撂下紗簾,確保不會有人看見她的臉,這才轉過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妙齡女子,臉色陰沉,聲音暴怒,低喝道:“滾出去!”

來人顯然也沒想到會碰到這樣一幅畫麵,她呆怔在門口,竟跟傻了一般。

等回過神,看到神色陰沉的李欽遠,她那張姣好的麵容又顯露出幾分難堪,她自然沒錯過剛才進來的時候,李欽遠看向那人時流露出的溫柔。

那是……

她從來沒見過的一麵。

莊茹從小到大也沒吃過虧,想到外頭還有不少看她笑話的人,脾氣一上來,愣是不肯出去。

即便心裏害怕李欽遠流露出來的氣勢,但仗著自己父親在臨安的本事,還是咬著牙走了進去,反手關上身後的門,先看了一眼已經戴好帷帽被人牢牢護在懷裏的顧無憂,又看了一眼李欽遠。

“李郎,這就是你的未婚妻?”

李欽遠心下厭惡,哪裏會理她?鳳目冷淡地斜睨她一眼,沒說話,收回視線,動作輕柔地把顧無憂扶回到椅子上,而後才轉過頭看著莊茹,薄唇微啟,吐出兩字:“出去。”又言:“莊小姐要是不想徹底失了臉麵,就別讓我重複第三遍。”

他端坐在椅子上,臉上是沒有任何情感的冷漠,身上也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和先前麵對顧無憂時的溫柔截然不同。

莊茹見他這樣,蒼白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自從第一次見到李欽遠,她便芳心暗許,加上李欽遠背後的勢力,她家人也從未阻攔她接近人。

這麽多年,她在這臨安城向來橫行慣了,便是那些官家小姐也同她要好,這幾個月,她可沒少因為李欽遠的事嗤笑旁人,雖說李欽遠從來沒給過她一個正眼,可她才不怕。

她要錢有錢,要美貌有美貌。

就算是塊木頭,她也能讓人成為她的繞指柔。

哪想到,這冷血無情的人還真成為了繞指柔,卻不是因為她的緣故。

這幾天她因為感了風寒就沒出門,自然不知曉外頭的那些事,今天家裏突然來了一通人,明裏是來探病,私下卻是過來嘲笑她癡人說夢,人都有未婚妻了,她還在家裏做著要進國公府的美夢。

想到那一連串的譏諷,她心下又惱又氣。

咬著牙頂著李欽遠這樣厭惡的目光,把眼睛移到了已經端坐好的顧無憂身上,“你是誰家女兒?姓誰名誰?為什麽一直戴著兜帽不肯見人?”

要不是李欽遠在這,她恐怕就得說一句,“你是不是貌醜無比,才不肯見人了。”

她爹爹是打聽過的,李欽遠從未定過親。

什麽未婚妻?隻怕是不要臉勾搭上門的風月女,想到剛才兩人摟抱在一起的樣子,她臉上泛起一些嘲諷,聲音更是透了幾許冷嘲,“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和人摟抱在一起也不知羞!”

李欽遠聽到這話,本就陰沉的臉更是徹底沉了下去。

他手捏成拳,深邃的目光直直盯著人,周身氣壓都變得低了起來,他從不懼流言也不畏名聲,自然也不怕傳出欺負女人的消息,眼中的銳氣和寒氣鋪天蓋地的朝莊茹的方向滲透過去。

見人臉色越來越蒼白,剛要起身把人趕出去。

可還沒動身,衣袖就被人從身後牽住了,李欽遠身形一頓,轉過頭,麵上的寒氣還沒徹底消散,聲音卻很溫柔,“乖,好好坐著,我把人趕走就好了。”

他如今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好了,才會縱容這樣的人說了這麽久的話。

顧無憂卻沒鬆開,笑著說道:“沒事,我來吧。”

李欽遠皺了皺眉,顯然不是很讚同,可也知曉她的脾氣,抿了抿唇還是坐了回去,且由著她去,左右他在這,也不會讓她吃了虧。

莊茹看到兩人這番動作,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她何時見過這樣好說話的李欽遠?剛要開口,那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卻說了話,“你又是誰?”

聲音又嬌又軟,卻不似江南女兒的綿軟,反而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驕傲,莊茹抿了抿唇,掩下心裏那一絲不痛快,傲聲答道,“我姓莊,臨安商會莊自心是我爹。”

論家世,她在這臨安城還沒輸過。

生怕她是個外來的,不懂得這些,又說了一句,“德豐商號對麵那幾家生意最好的鋪子都是我家的。”

本來以為能把這個風月女唬上一通,卻不想她這邊剛說完,那邊卻發出“噗嗤”一聲……這一道笑比李欽遠的冷漠還要讓她難堪,莊茹氣道:“你笑什麽!”

顧無憂好脾氣地和人致起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長這麽大,第一次聽人說這樣的話,還……怪有意思的。她從出生就是郡主,身後又有顧家、王家,就連宮裏那幾位主子也都是打小疼她的,走到哪都是想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當真從沒有人跑到她麵前說什麽“我爹是誰”這樣的話。

要比爹,這世上,隻怕除了長平,誰都比不過她。

“你……”

莊茹聽她道歉反而更氣了,咬咬牙,不肯在李欽遠麵前顯露自己的脾性,問她,“你還沒回答我,你是誰家女兒?”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風月女能編出什麽花來!

“這個啊……”顧無憂半歪著頭想了想,的確編不出什麽花,老實道:“抱歉,我不能和你說。”

她是真不能說。

莊茹卻隻當她在逗她,怫然大怒,“你玩我呢?”

還想再說,已經有一陣沒說話的李欽遠卻開了口,“夠了,莊小姐請回吧。”猶嫌不夠,他握著顧無憂的手,看著人淡淡道,“我家夫人脾氣好,可我脾氣不好,倘若你再三番四次打擾我們,我不介意和莊老板好好聊聊。”

剛剛還要發脾氣的莊茹一聽這話,臉色驟然大變,握著帕子泫然欲泣,“李郎……”

李欽遠沒理她,正好小二過來送菜,他轉頭和顧無憂說道:“我們打包回商號吃吧。”被人這樣折騰,他哪裏還有賞景的心思?

顧無憂倒是無所謂,乖乖點了頭,應了好。

對她而言,在哪裏吃都一樣,隻要李欽遠在她身邊。

沒多久,小二就把打包完的食物拿過來了,李欽遠一手提著東西,一手牽著顧無憂的手,完全沒有理會還待在屋子裏的莊茹,旁若無人地牽著顧無憂往外走。

這個點,正好是吃飯的時間,酒樓裏的人特別多。

加上莊茹剛才急匆匆過來,連帶著有一群看好戲的人都跟了過來,眼見他們出去,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他們兩人早就習慣旁人的注視了,縱使被這麽多人看著,也能麵不改色。

眾人便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往樓下走,直到走到外頭,看到李欽遠動作小心地扶人上了馬車,圍觀的眾人以為沒好戲看了,剛想離開,恰逢一陣風吹來,拂開顧無憂的那兩片紗簾,讓她露出半邊臉。

雖然隻有半張臉,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還是讓看到的那些人倒吸一口冷氣。

詫異。

震驚。

不敢置信。

就連跟在後頭方才還覺得顧無憂貌如無鹽的莊茹也白了臉,原本以為人家戴著帷帽是因為長得不好看,可這張臉……縱使是在臨安以美貌稱絕的莊茹也比不過人一成。

馬車緩緩離去。

酒樓這邊圍觀的人卻遲遲都沒發出聲響。

……

自打那日顧無憂露了半邊臉,臨安茶樓裏的話本便又多了許多,每日還有不少人特意跑到德豐商號,就是為了想來看看這位戴著帷帽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如外頭所說,長得一副天仙樣。

李欽遠知曉後,差點沒把茶樓那些話本都給燒了。

他心下氣得不行,本以為離了京城,他家蠻蠻就沒人覬覦了,哪裏想到就這樣的情況下,還有一群不知死活的人每天奔到前頭。

就這樣過了幾日,距離紹興交貨的日子也越發接近了。

雖然之前損失了一批貨物,也折損了不少錢,但總歸是有驚無險,就在交貨前幾日,五百匹織雲錦全部完工。

這單子不大不小,本也無需他親自跑一趟,但想著後續能合作,交給徐雍、叢譽便有些不大合適,李欽遠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

這要是以前,李欽遠自然二話不說就離開,可現在身邊多了個顧無憂,他不得不為人考慮。

顧無憂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擰著眉的李欽遠,她也沒說話,放輕腳步走到人身後,抬手替人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你來了。”

李欽遠回過神,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嗯,”

顧無憂輕輕應了一聲,問他,“在想去紹興的事?”

李欽遠點了點頭,也沒瞞她,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摟著她的腰說,“這次的生意,我得親自跑一趟,臨安和紹興不算遠,但來去也得十天,我想這幾日就讓叢譽陪著你。”

“他身上有些功夫,尋常人傷害不到你。”

“不要。”屋中燭火搖曳,顧無憂把手掛在李欽遠的脖子上,目光直視著他的眉眼,“我要跟著你。”

“蠻蠻……”

李欽遠歎了口氣,“我們這一路風餐露宿,我不想你跟著我吃苦。”說完,見她還是一臉執拗的樣子,又歎了口氣,抬手撫上她的發,其實她跟著自己,本來也是吃苦了。

而且真要把她放在臨安,他也不放心。

“罷了,”李欽遠抿了抿唇,終於還是下了決心,“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顧無憂一聽這話,立時就揚眉笑了起來,她把臉埋到李欽遠的脖頸處,跟個貓兒似的撒起嬌,“李欽遠,你真好。”

李欽遠心裏軟得不行,手覆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也沒說話,隻是抱著她的手一直都沒鬆開。

……

幾日後的官道上。

李欽遠一行人已經在路上走了有三天了,這幾日他們風餐露宿,不敢放慢腳程,如今距離紹興總算沒多少路程了,看了一眼困頓非常的護衛們,又念著馬車裏的小祖宗好幾天沒吃一頓好的了,他索性揚聲說道:“看看前麵有沒有客棧,要是有,咱們今天就好好歇息,修整一番,明日再進城。”

要不然就他們現在這個狀態進城,也實在太過難堪了些。

隨行的護衛們一聽這話,立馬高興起來。

李欽遠也笑,同跟在身邊的林清吩咐,“你先去前邊看看。”

“是!”

林清應聲過去。

李欽遠便騎著馬到了馬車旁,抬手輕輕敲了下馬車。

沒一會,車簾就被人掀了起來,顧無憂下巴靠在窗欞上,抬著一雙清亮的杏兒眼,在月色下,看著他問道:“怎麽了?”

“累不累?”

李欽遠問她。

顧無憂搖搖頭,聲音特別乖,“不累。”

倘若她的聲音沒那麽啞,臉色沒那麽蒼白,這話就有些說服力了,李欽遠心下歎了口氣,嘴上倒是沒說什麽,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同她說道:“我們今夜在客棧歇息。”

說完,又笑道:“你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

雖然顧無憂嘴裏說著不累,但坐了幾天的馬車還是讓她腰酸背痛,腿都腫脹了不少,一聽這話,她的眼睛立馬就亮了,熠熠生輝,像天上的星星……李欽遠見她這樣,心裏更是柔軟一片,剛要說話,便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是林清回來了。

“怎麽樣?”他拉下車簾,轉頭問人。

林清拱手道:“東家,前麵不遠處就有一家客棧,隻是……”他話語略帶猶豫,是看了眼馬車才又答道:“那客棧隻剩一間上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