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在黑暗裏的賊
夕雨很短暫,陽光是雨,黑暗是烈日,這場雨很快就被蒸發幹淨。
每一次,這群孩子都會在夕雨的時候,看見大姐頭滿是希望的笑顏,卻掛著淚痕。她開始揮舞鋤頭,一下接一下,鑿在恢複了死寂的天坑城,沒多久,其他孩子們也開始開鑿峭壁。
隻靠他們幾十號年輕人與孩子,他們知道,也許到老死也不會有鑿出出路的一天。
可是要活著啊,哪怕這個地方遠離江湖,卻還是一樣要麵對這樣的命運,在無可奈何的死亡到來前,生不如死的活著。
不美好,世間本就如此殘酷。
依米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感受到發間的汗水,她喜歡這樣的疲倦感,一個人倦了,就會對一切都變淡。
但猛然間,她抬起頭。驚詫的望著上方。所有的孩子也是一樣,對光的敏感讓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看著上方。
夕雨已經結束了,光明如同過往的每一日,在漆黑的天坑城裏路過,便消失了。
可此刻,他們看到了火光。
在濃稠的黑暗裏,兩個火把的光芒還是很微弱,但對於常年在黑暗裏能夜視的天坑城的孩子們來說,這就是奇觀。
依米的神情裏卻閃過一絲失落。
不是他,他來的時候,是不需要帶火把的。但依米還是很高興,從出生到現在,除了他,沒有任何人來過這裏,這或許說明,這個地方,還沒有被人忘記吧。
她看見三個人,一個腰間有一把寶刀的大漢,背著一個很好看的姐姐,還有一個人,火光照亮他臉,很俊朗,眉眼很溫柔。他們三人都穿著依米覺得很好看的衣服,一時間,依米有些害羞,有些自卑。
依米沒有見到他,那個她在等的人,但莫名的,依米也感覺到親近,她有一種預感,這三名陌生人的到來,將是天坑城的一次機遇。
這三人便是客棧三人,掌櫃,廚子與女醫。
宸回看著眼前的一切,丁七兩在他的身後,二人甚至無法並排走在這山道上,因為太窄了。
鼻息間全是濃烈的惡臭,來自於坑底的水潭。
麵前是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隻有一個少女,她呆呆的注視著自己,注視著手中的火把,仿佛貪戀著那些光。
宸回麵如春風,笑的很開心。
“初次見麵,我是宸回,你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溫柔的聲音響徹在每個孩子的耳中,依米也笑了,也許真的等到了好事呢。
……
連慶城。與秦州城相連處於秦州城東麵的城市,這是一座江邊的城市,就在長河邊上。
南沙城到霜川城的最佳路線在風展的計劃裏是一條直線。
所以風展本該是直接穿過秦州城,通過秦葉平原前往京都,再由京都前往霜川。
但他麵對帝國的追殺,不得不繞路,他可沒有把握在李藏劍那樣的高手底下躲過所有劍招。
三道禁製解開了兩道,風展此時表情有些猙獰,原本總是玩世不恭掛著不羈笑意的他,卻是因為痛苦而變了神情。
但他現在的速度是天下第一快,解開兩道禁製的風展,在一瞬間,展現出了讓李藏劍頭疼阿卡司也驚駭的速度。
帝國設置了無數道追殺阻殺關卡來截擊風展,卻無一例外的,他們還在戒備風展的時候,風展就已經突破了防線,速度太快了,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
李藏劍雖然也在盡全力趕往霜川,卻始終很平靜,一點沒有因為風展的速度而焦躁。
他知道,這樣的速度沒辦法持續太久,距離風展從他手中逃離,不過也就三兩個時辰。李藏劍估摸著風展要到極限了。
漫長路途的賽跑,最忌諱的便是放棄原本的節奏做出預期外的衝刺。
不管如何,擁有這種速度的代價都是很大的,李藏劍相信,風展這樣的速度,不可能持續太久。
他的推斷是正確。
此刻風展便在連慶山外一處草廬裏,雙腿因為承受了過大的力量而開始發麻。
這間草廬也很奇怪,風展每次來這裏避難的時候,都覺得陰森森的。
就算他是個流氓,麵對一群沒有生命,卻會時不時動一下或者發出古怪笑聲的傀儡娃娃,也會感到毛骨悚然。其中一個娃娃還跟風展長得一模一樣。
“唐索野!你能不能把你這些娃娃給我放到你的地窖裏去!”
“嘻嘻嘻嘻嘻,嚇到你了嗎?你被誰嚇到了,是寧無邪,玄生十二,李念雲,雲滄玄還是那些老禿驢,告訴我,我罰它去地窖麵壁思過。”
一個穿著一身蘇繡月華錦衫的女子,從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傀儡身後走出來。
這女子倒也嬌媚動人,隻是身上掛滿了各種古怪的機械飾物,多是用來操控傀儡之用,而神情卻帶著幾分癡。
比如她此刻,盯著大賊風展的赤紅而冒煙的腿,兩眼放光宛如饑餓之人看到美食,就差嘴角流口水了。
“嘻嘻嘻嘻嘻,幾月不見,你居然解開了禁製,嘖嘖嘖,這美腿,本姑娘真是好想割下來做成標本呢,嘻嘻嘻嘻嘻嘻。”
風展滿頭黑線。
他本就帶幾分痞性,天不怕地不怕,皇帝妃子寢宮裏的寶貝他都敢偷。但麵前這個女人,或者說少女,他是真的害怕。
這個女孩子似乎對人體極其熱衷,狂熱型的熱衷。風展和唐索野認識的經過其實與此時境地差不多。他躲避追兵,然後唐索野救了他。
救他的原因很簡單,風展的腿部肌肉線條讓唐索野感覺春心萌動。
當然,讓她春心萌動的東西很多,比如李藏劍手上的劍繭。玄生十二的腹肌線。李念雲的雙肩。寧無邪的身形……
還有很多不怎麽出名的,比如去買菜的時候偶爾見到一個小女孩發出微笑時的酒窩,比如她一身男裝然後去青樓風流快活隻為目睹某個紅牌的鎖骨。
隻要是她覺得你這個人有哪裏地方是美的,她就會露出癡女一般的目光盯著你。乍一看你會覺得很可愛,可是看久了,就覺得毛骨悚然。
至少風展是這樣覺得的,每當唐索野露出癡相,就是要做新傀儡的時候。
“看起來,小風風你是又惹事情了呢,這次偷了什麽寶貝,給我瞧瞧,瞧瞧。”
唐索野看著風展,一臉看不夠的樣子。風展有些不自在,但此刻他毫無辦法。
“靠!不要叫大爺小風風!大爺來你這裏休息一下,休息完了就走,我這次啥也沒偷,不過可能我的身份暴露了。帝國忽然栽贓我偷了個啥鳥玩意兒圖。看起來是要抓我。”
風展不笨,自然知道這一切是個局。但是他還是要跑完這場比試。財神閣的話曆來算數,一百萬兩黃金,隻要擁有這筆錢,就能用這筆錢拯救那些人了吧。
他很想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在漆黑的坑裏等著他,食物應該快吃完了吧?風展這麽想著,心裏便很焦急。
他每年都在偷盜,盜來的錢卻幾乎全部都買了食物。數千人的口糧本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這些年,這個天底下無所不偷的賊,其實過得很辛酸。
“你要是偷到啥好東西了,記得給我呀,我拿去換錢買材料,我最近在研究公輸家的雲雀,需要很多稀有金屬材料,嘻嘻嘻嘻嘻嘻,好久沒有見到琉璃了,也不知道她躲到哪裏了。”
風展搖頭道:“本大爺的錢,可不能給你花,不過這次我要是能活下來拿到這筆錢,一百萬兩黃金,我倒是可以分你幾百兩。”
“切,真是個小氣鬼。你拿這麽多錢幹嘛的,也不見你花。你下次能不能買身好看的衣裳,這樣我才能把我的大風風做得好看點。”
“你隨便給你的大風風添衣服,本大爺不阻攔。”
“那怎麽行,不做得跟你一模一樣,那還有啥看頭。”
風展又感覺到心裏發毛。如果不是唐索野這癡迷的神色看起來也蠻可愛,他絕對以為這是個變態瘋子。
忽然他猛吸一口氣,瞳孔驟縮,強烈的痛苦自小腿傳來。
他無奈一笑,二重禁製解開的後遺症果然是強大的,現在的自己,內勁太少,境界太低,強行解開禁製的代價便是半日內完全無法移動。
他隻希望腿快點恢複知覺,快點達到霜川。
……
時間是風展與阿卡司比試的第三日,宸回丁七兩鍾雲秀來到天坑城的第二日。
天坑城的一切,讓客棧三人觸目驚心。數千人在滿是腥臭與黑暗的坑底頑強的活著。
他們過著極其單調的生活,休息,鑿路,休息,鑿路,無休無止。
在見到外來者後,天坑城裏的人,紛紛在山道上探出頭,因為他們見到了許久沒有見到的東西。
火光。
廚子原本以為下麵有危險,此時也為自己當時的想法羞愧不已。
這群人,比之於鍾雲秀故鄉的那群人更加脆弱。他們同樣熱情好客,但是窄細的山道根本沒辦法迎接宸回三人。
他們隻能在細小的石洞裏探出身子,盯著火光。
三人很快便了解這裏的情況,鍾雲秀在依米的帶領下,挨家挨戶的前去一些生病之人的石洞裏治病。
依米給了鍾雲秀很深的印象,她隻比依米大兩歲,覺得依米就像自己的妹妹,卻遠比自己堅強。
鍾雲秀看著依米健步如飛的走在如此細窄的山道上,她不禁在想,這個女孩子,這些年過得該有多難。她下來時帶了不少藥,但是看起來,遠遠不夠。
而廚子和掌櫃則幫著這群人開鑿石壁。
兩名武藝高強的武者,讓這群小孩子目瞪口呆,丁七兩揮舞九屠,宸回指劍連彈,往常幾十名年輕人加上孩子們大約半日的工程,這二人沒多久就完成了。
要將石洞洞麵鑿得平整,需要很久的功夫,好在宸回的劍氣極為鋒利,原本還有半月工程才能開鑿完的第九層石洞,在丁七兩和宸回不遺餘力的幫助下,當日便完成了大半。
晚些時候,無論是宸回,丁七兩,還是鍾雲秀,三人都累的不行,癱倒在各自被安排的石洞裏。
隻是三人不知道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難以入睡。三人回想著今日所見所聞,即便過了這麽久,還是覺得震撼。
宸回計劃著將這些人一一帶出去需要多久,他眉頭緊鎖,這數千丈的深坑,即便是他與丁七兩下來便需要這麽久,若是利用輕功不停攀岩而上,更是需要數倍的時間,而這裏要數千名人,七八年的時間才能將這群人盡數帶離出天坑城。
一時間,宸回也感到無力。
鍾雲秀忽然聽到了敲擊聲,從石洞的側壁裏傳來。
是依米,在輕輕的敲擊石壁。
“秀姐姐,你睡了嗎?”
“沒有呢。”麵對依米,鍾雲秀忍不住便感覺到心疼。
“秀姐姐,你給我講講故事吧。”
“好啊,你想聽什麽故事。”
“什麽都行,隻要是天坑外麵發生的事情,都行。”
鍾雲秀有些鼻酸,隻要是天坑外麵發生的都行。多麽簡單又多麽渺小的請求。
依米的聲音已經很小了,可在空曠而安靜的坑底,九層的這些年輕人和孩子都聽到了。
他們也都沒有睡著,他們探出頭來,等著鍾雲秀講故事。
鍾雲秀開始講許多事,講她小時候的事,那些古怪的俠客,那些奇怪的病症,還有那些有趣的人。
在天坑外,有朝夕,有四季,有五顏六色,有很多動物,很多花草,外麵也有幹淨的湖泊。
她平靜的講著,講著講著忽然停下,因為她聽到了哭泣聲。
不是來自依米,而是來自許多孩子。
他們太想出去了,太想見到外麵的世界了,鍾雲秀的話讓他們勾起了對天坑之外的憧憬。
但是一想到他們這輩子可能都得活在坑裏,挖著石洞,於是有人哭了,哭聲仿佛會傳染,越來越多的小孩開始哭。
一向大大咧咧的依米,在往日多是訓斥的神情跟他們說,不要哭,不準哭。
但此刻,她聽著這些抽泣之聲,眉眼裏滿是溫柔與憐憫,哪怕她根本沒有資格憐憫他們。
依米始終相信,會有出去的一天,那一天也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遙遠。
她笑著說道:
“秀姐姐,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我們這裏,可是有一個大英雄哦。”
鍾雲秀說道:“好啊。”
於是宸回,丁七兩,鍾雲秀便聽到了那個英雄的過去。多年後宸回會感歎命運的神妙,他曾說一切隨緣,卻還是為緣分的神奇而驚歎。
他想招募一個跑堂,不是阿卡司那樣的殺手,也不是風展那樣的賊。
但沒有人生下來便是賊,依米的故事不怎麽精彩,這個故事裏隻有一個生在黑暗裏的賊,卻讓宸回敲定了了他的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