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副主任之爭

中午時分,北方晨報的新聞特刊號在12點時分準時發行。整個特刊其實就是刊載了署名為本報首席記者郭陽的深度報道——《號外:涉黑職業乞丐團夥覆滅記》。

郭陽在報道中深入披露了以“龍哥”為首的這一帶有黑社會色彩幫派性質的職業乞丐組織的各種內幕、組織架構以及“運行模式”,因為郭陽掌握著暗訪所得的第一手資料和信息,配有警方抓捕相關人犯的大幅圖片,這篇報道顯得非常厚重且有說服力。

幾乎是與此同時,市電視台新聞頻道播出新聞專題片《天網恢恢無處遁逃》。

北方晨報新聞特刊和電視台的新聞聯動,在全市上下引起了強烈反響。市委書記蔣雪峰、市長馬平山親自再次做出批示,要求市公安局深入追查,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個涉黑行乞團夥連根拔起,徹底鏟除盤踞在火車站困擾過往旅客和周遭居民多年的這顆毒瘤。

全市震動。

臨近傍晚時分,刑偵支隊重案中隊傳來報捷,涉黑行乞團夥頭頭“龍哥”在山南縣落網。

當天晚上,趙國慶召集臨時黨委會,經研究,以黨委的名義,行文對郭陽進行通報並給予獎金一萬元的嘉獎,同時報經市委宣傳部向省委宣傳部推薦為全省“十大新聞記者”候選人。

周冰這才知道郭陽這幾天竟然跑到涉黑的行乞組織裏暗訪臥底去了,非常吃驚。周冰打電話過來讓郭陽去周家吃晚飯,周定南夫妻尤其是薛春蘭對此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當然薛春蘭的出發點是基於對未來女婿的關心,郭陽笑著解釋了兩句。

薛春蘭冷著臉斥責道:“郭陽,以後堅決不允許你再幹這種荒唐透頂的事!多危險?你要出了什麽事,讓小冰怎麽辦?”

周定南也歎了口氣:“小郭啊,你這個小記者還真幹上癮了啊?你自己明明有企業,有大把的事做,為什麽非要留在晨報呢?這不是浪費時間嘛!”

郭陽笑了笑,他不能向周定南夫妻透露自己前世關於媒體運營思路上的遺憾心結,更不能說自己重生後想要彌補這份遺憾的理想主義考量,他想了想解釋道:“我主要還是喜歡這份新聞記者的職業,接觸麵廣,報社還是信息的集散地,我留在報社,其實對運營好艾丙集團也有好處。”

“況且,現在艾丙集團我已經找了一位非常優秀的職業經理人,牽扯不到我什麽精力了……”

郭陽的解釋有點勉強,好在周定南夫妻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周冰在一旁笑:“爸媽,陽陽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你們就別幹涉他的想法了。不過呢,陽陽,你以後不能再去冒險了,臥底記者,太危險了!”

郭陽點點頭:“小冰,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複雜,也談不上什麽人身危險,不要緊的,當然,以後我盡量不幹就是。”

第二天,省委機關報北方日報和省屬晚報——北方晚報同時以大篇幅轉載北方晨報記者首席記者郭陽的深度報道,省電視台也轉播了市台的新聞專題片,反響進一步擴大。

全省關於打擊懲治職業行乞的輿論呼聲越來越高,也引起了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高度關注,相鄰地市也相繼展開了整治執法活動。

新聞記者郭陽的名頭真正在北方省的新聞界打響。

就在央視黃金時段新聞欄目播出聚焦北方省c市打擊職業行乞團夥成果輝煌的新聞節目時,北方晨報又進入了新一輪的高層權力博弈,爭奪近乎白熱化。

蔣琬力主推動報社采編係統機構改革。

整體的思路是打亂現有編製機構,重新組建五大中心。新聞中心、編輯中心、副刊中心、體育文娛中心和專刊中心。這樣的思路基本上吻合趙國慶推動晨報改革的框架思路,所以趙國慶並沒有提出反對。

但在中層幹部配置的問題上,趙國慶、張玉強與蔣琬產生了較大的分歧。

主要矛盾集中在新聞中心上。

新聞中心設立主任一名,眼鏡張資曆深無可置疑。設立三名副主任,首席記者周政、資深記者高嵩作為兩名副主任人選。

蔣琬的提議趙國慶還是沒有反對。因為上述人選都是趙國慶心目中的人選。簡而言之,這都是趙國慶這個一把手的人。

蔣琬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人權是一把手的核心權力,她不會輕易觸碰。她想要做的,是借機構改革,扶植和安插一個或者幾個自己人,從而樹立個人權威,慢慢培養山頭。

不出所有黨委成員的意料,蔣琬推薦跟她走得近的李曙光。

蔣琬侃侃而談,列舉了李曙光的各種特點和優點,大力舉薦,同時還暗示李曙光畢竟是宣傳部分管副部長的侄子,大家多少要給個麵子。

趙國慶臉色陰沉,卻沒有直接開口否認,他暗暗掃了張玉強一眼,淡淡道:“對於蔣總的提議,大家有什麽看法,都可以敞開來談嘛!”

其他黨委成員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趙國慶一把手的權威不可侵犯,但蔣琬作為二把手尤其是市裏有一定後台背景的正處級官員,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人也不敢輕易得罪蔣琬。

見無人說話,張玉強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趙國慶是張玉強在報社立足的根本,若是沒有趙國慶撐腰,他這個常務副總編肯定扛不住作風強悍的女強人蔣琬的壓力,受到排擠和打壓是必然的。

張玉強清了清嗓子,道:“我反對。”

蔣琬嫵媚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羞怒,卻不動聲色道:“張總為什麽反對?李曙光這個同誌工作紮實,報社上下有目共睹,而且群眾基礎也好,熟悉業務,充實到新聞中心管理崗位上,有什麽不可?”

張玉強微微一笑:“蔣總,我不否認李曙光的工作能力。但新聞中心是報社最重要最關鍵的業務部門,這個部門的中層幹部,首先要有很強的業務能力。我不知道蔣總對李曙光了解多少,但據我這些年的觀察,這個同誌的業務水平還是欠缺一些的,說白了,當初他正是因為業務能力不強,才調到了編辦幹行政崗位,大家說是不是啊?”

張玉強試圖拉攏其他黨委成員的幫腔,但卻無人響應。

張玉強見無人響應,有些尷尬。

蔣琬麵帶冷笑,環視眾人道:“我不認為李曙光同誌的業務能力比誰差多少,我看他最近的幾個文字材料,都很不錯嘛。況且,副主任是管理崗位,不是業務崗位,哪怕是業務能力稍弱一些,也不影響他盡職履責。”

“說句不中聽的話,我這個總編,其實在新聞采編業務上也是一個新兵,也需要學習成長。我尚且如此,對一個部門中層副職,我們又何必過於苛刻呢?”

表麵上看,蔣琬的話還有點道理。但實際上就是強詞奪理偷換概念,業務部門的中層與領導幹部完全不是一碼事,而且業務部門中層需要審核把關新聞稿件,不懂業務,就亂套了。

張玉強眼角的餘光掠過趙國慶陰沉的麵孔上,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業務部門的中層幹部,如果業務不精的話,根本無法服眾,也會影響工作質量。蔣總您是報社領導,是組織上委派下來的領導幹部,怎麽能跟一般中層幹部相提並論呢?”

蔣琬沒想到張玉強的反對這麽堅持,心裏更加怒氣疊生,她有些激動起來,當然一半也是借勢發揮:“老張,我覺得你是不是對李曙光同誌存有偏見呢?其他同誌都沒有意見,唯獨你站出來反對,我有點不理解啊。”

張玉強笑笑:“我在晨報多年,分管業務也多年,對哪一個同誌都沒有偏見。我隻是就事論事罷了。”

蔣琬柳眉一挑,沒好氣道:“隨便你怎麽看,你有意見可以保留!少數服從多數,先就這樣吧!”

蔣琬的神態語氣都非常不客氣。

張玉強畢竟是報社的老人,資深的業務副總編,一時間也有點激動:“蔣總一個人的意見能代表大家的意見嗎?”

蔣琬冷笑:“難道不是你一個人跳出來反對嗎?我建議你不要以私廢公,用個人的偏見去抹殺青年同誌的進步和成長!”

蔣琬知道張玉強今天之所以態度強硬,主要是因為背後站著趙國慶。但她是鐵了心要把李曙光提拔起來,她覺得自己讓渡了這麽多,趙國慶總得給自己一點麵子。

都到了這個份上,張玉強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蔣總,你這話過了!這頂大帽子,這種上綱上線的話,請恕我不能接受!”

蔣琬啪地一聲拍起了桌子:“你什麽意思?難道我作為報社黨委副書記、總編輯,連一個業務幹部的提名權都沒有了?”

張玉強也冷笑一聲:“蔣總,既然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麽,我也不妨表明我的態度:作為報社黨委委員,分管業務的副總編,在幹部人選的問題上,我同樣具有投票權和表達個人意見建議的權利!”

“你蔣總有推薦提名的權利,我老張同樣也有反對的權利!”

兩人針尖對麥芒,當場拍著桌子,吵了起來。

其他黨委成員都麵色複雜地暗暗把目光投向了趙國慶。

傻子都能明白,一向個性溫和的張玉強今兒個這麽強硬,而且公開跟蔣琬唱對台戲,不惜鬧翻臉,主要還是因為趙國慶在背後主導。

其實張玉強也沒有辦法。

他必須要站出來給趙國慶當槍使。否則,失去了趙國慶的支持,他在北方晨報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尤其是在蔣琬咄咄逼人的語境中。

另一方麵,他也是在借此發泄自己內心鬱積了多時的怨氣和不忿。

他本來是總編的最合適人選,結果上頭卻空降了一個總編過來,直接搶了他的位置。

張玉強已經逼近五十歲了,蔣琬的到任,直接意味著張玉強在報社的政治前途走到了盡頭。要說張玉強心裏沒有半點怨憤,肯定是假話。

在體製內混的人,哪怕報社不是真正的官場,但對於政治進步,誰不是異常狂熱?

趙國慶終於還是說話了。

他重重地扣了扣桌子,淡淡道:“你們吵什麽吵?我們這是開黨委會討論幹部人選,又不是菜市場討價還價,看看你們兩位同誌,到底像什麽樣子?”

“老張,你坐下!蔣總,你也沒有必要太過激動。提拔幹部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充分討論醞釀,會上有不同的意見也屬於正常。你不能因為個人傾向於某一個同誌,就不允許其他黨委成員發表個人意見吧?”

趙國慶明顯站在了張玉強一邊。

這個時候,如果趙國慶態度不堅決,不僅會讓張玉強寒心,也會降低他的個人權威,同時還會誤導其他黨委成員。

張玉強故作怒不可遏的樣子,憤憤然起身道:“這還是不是黨委會了?我作為黨委委員,還有沒有說話的權利了?如果蔣琬總編說我沒有說話的權利,我以後可以不參加黨委會,永遠不參加,免得礙人眼!”

張玉強這話實際上就有點重了,重到一個幾乎要跟蔣琬兵刃相見的程度。

蔣琬麵色漲紅,憤怒地抽了抽嘴角,緩緩坐了回去,心頭卻充斥著越來越旺盛的怒氣。

她覺得趙國慶真的是太過分了。

她一個堂堂的總編,正處級幹部,在報社的地位僅次於趙國慶。然而趙國慶卻在極力打壓她的個人權威。

提拔還是不提拔李曙光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於,趙國慶一點空間都不給她留,擺出了一副非要將她壓製下去的姿態。

如果趙國慶繼續這樣下去,她這個總編將毫無權威可言。

可問題出在哪呢?怨得了誰呢?如果不是蔣琬一到任就開始咄咄逼人,如果不是蔣琬急於求成,趙國慶也不至於表現這麽激烈。

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