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藥

沈清棠在她厲聲指責中跪下去,眉眼低垂,語聲平靜,“是清棠的錯。祖母別生氣,要打要罰隻衝著清棠來,切莫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裴老夫人聽了冷笑一聲,“說得好聽。我哪裏敢打罰你,你如今有歸崖院護著,往後說不定我還得在你麵前伏低做小了去。”

這樣嚴厲的指責,沈清棠隻垂首聽著,半點不辯解。

裴老夫人罵了一番,卻是將自己又氣得夠嗆,眼見得她悶聲不吭,愈發氣盛,“你要跪!就出去跪著!跪不滿今日,不準起來!”

沈清棠果然依言起身,提裙在院中跪下。

正是蟬聲鳴樹梢的六月,屋子裏尚且需要冰來消暑,那院子裏卻是半點遮陽也無。

隻需跪上一刻鍾,人就能活生生曬暈了去。

裴老夫人方才發了那樣大的火,聽禪院的人都遠遠躲著,不敢勸。

隻有張嬤嬤冒著盛夏驕陽過來勸沈清棠,“老夫人也隻是一時氣盛,平日裏疼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姑娘受這樣的罪?快快隨我進去,與老夫人道幾句軟,此事便就過去了。”

沈清棠曬得眼暈頭花,卻是搖頭,“是我惹了祖母生氣,祖母罰我是應當的,清棠甘願受罰。”

“姑娘怎麽就這麽倔呢?”張嬤嬤急道:“再這樣跪下去,姑娘可是不要命了?”

沈清棠紋絲不動,半點聽不進去。

張嬤嬤著急不已,讓人去請江婉來勸。

丫鬟到了無沁齋說明此事,江婉聽完,卻冷冷道:“跪死了更好,反倒清淨。”

——也就不用同她一般困在這府裏煎熬度日。

丫鬟哪敢把這樣的話傳回,隻說江婉不肯過來。

張嬤嬤心急如焚,眼瞅著院子裏跪著的姑娘背脊一寸寸低下去,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搖搖欲墜地緊。

再這樣下去,當真要出人命。

張嬤嬤當機立斷,叫來丫鬟,吩咐道:“快!讓人傳信去叫大公子知道。”

丫鬟忙不迭出門去,還沒到府門口,就撞見急匆匆趕回來的裴琮之。

午後分明燥熱無風,擦身而過時她卻叫那眼裏的霜寒攝住,渾身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回過神來,才趕緊垂首跟上去。

裴琮之早在沈清棠罰跪時就收到了硯書的消息。

到底路上耽擱了些時辰。

等趕到,就瞧見沈清棠獨身跪在院中,整個人恍恍惚惚,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她也當真是倒了下去,卻叫人穩穩扶住。

是熟悉的蘇合香,沈清棠微微睜開眼,看過去,喃喃,“琮之哥哥……”

裴琮之麵色冷硬,將她攔腰橫抱而起.

垂眸看她,眸中泠泠,語氣也泠泠,“我若是再來晚一步,妹妹是不是寧可就跪死在這裏?”

沈清棠將頭埋進他胸膛,聞著他身上清冽的蘇合香,輕歎,“我知道,琮之哥哥會來的。”

她什麽都知道。

硯書在暗中監視她,蒹葭白霜都是銜雪院裏盯著她的眼。她在他的手底下,根本無所遁逃,又焉談生死由己。

裴琮之未知會裴老夫人一聲,直接抱沈清棠回了銜雪院。

院中跪了一場,她口幹焦渴,端過采薇遞來的水便吞飲起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方才在日頭底下跪了許久,滿身是汗,又嫌棄上自己,忙叫了水來沐浴。

等從淨房出來,裴琮之還在屋子裏等著她。

采薇拿來舒痕療傷的藥膏,被他接過,撩袍坐去沈清棠身邊。

她的膝蓋也叫地上滾燙堅硬的青石麵跪傷了,月白的褲腿緩緩撩起過膝,細白如玉的一截腿上,膝蓋赫然兩塊斑駁紅痕,似白璧染暇,觸目驚心。

清涼的藥膏塗上傷處,密密麻麻的疼,沈清棠忍不住瑟縮,眉頭也微微蹙著。

裴琮之看她一眼,聲音冷漠如霜,“現在倒知道疼了?方才跪在院子裏的時候不是硬氣得很嗎?”

他聽丫鬟說了,張嬤嬤之前勸她的話。

其實隻要她略鬆口氣服下軟,眾目睽睽之下,裴老夫人也不能多加難為她。偏生她要強,半點不肯低頭。

沈清棠垂著眼,不敢接話。

方才硬氣,傲骨嶙峋的是她。現在心虛,不敢辯駁的也是她。

塗好藥膏,采薇自覺退出去,留他們兩個在裏屋說話。

裴琮之伸手將她攬在懷裏,小心避開她腿上的傷,垂眼看她,“不是說了讓你別去聽禪院嗎?怎麽不聽話?”

沈清棠垂著眸,“祖母派了人來喚,總不好推辭。”

“有什麽不好推辭的?”

他牽起她的手,方才沐浴過,手心微涼綿軟,還帶著清清淡淡的玫瑰花露香,沁人心脾。

他輕輕在指間摩挲,聲音微沉,“往後不必再去聽禪院裏,祖母那兒我會去說,你安心待在銜雪院裏便是。”

“從此都不去了嗎?”沈清棠有所顧慮,“到底祖母是長輩,她現在又病著,這樣好像不太好。”

“沒有什麽不好。祖母院裏那麽多人,原也不需你去伺候著。往常祖孫情深倒也罷,現在她既有了心結,妹妹過去也是無用,不如索性見不上還好些。”

他說得有理,沈清棠隻乖順聽著,好久才麵色悵惘說一句,“祖母怕是從此恨上我了……”

她心裏有些難受。

到底乖乖巧巧喚了這麽多年“祖母”,她在這世上無親人,從前也是真心將裴老夫人看作自家親祖母對待。如今卻鬧成這副模樣,不成恩反成仇。

“記恨便記恨。”

裴琮之撫摸她尚還濕著的發梢,“妹妹有我便足夠了。等我們成親,我帶妹妹出府去住,見不到了說不定時日長了怨恨也就消解了。到時妹妹若想見祖母,我再帶妹妹回來。”

他什麽都為她安排好了,她隻能聽話服從,低著頭,悶悶“嗯”一聲。

裴琮之又道:“還有無沁齋和西院,妹妹也遠著些。”

江婉不是善茬,裴景明又曾覬覦過她。

這承平侯府裏,於沈清棠來說,實是龍潭虎穴一般。

“那我不是哪兒都不能去了?”她有些氣悶,忍不住頂嘴嘟囔,“哥哥不如拿根繩子來,將我綁在銜雪院裏好了,也省得千交代萬交代。”

“妹妹怎知我想拿繩將你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