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孽種

昨夜的事是他心裏深深紮著的一根刺,也是沈清棠心裏的一根刺,動之則密密麻麻的疼。

她微斂下睫,遮掩住眼裏的情愫,低低應下,“我知道了。”

裴琮之這才滿意,眼底的陰霾散去,又變回那個繾綣溫柔的郎君,溫聲道:“我看了日子,八月清秋,宜嫁娶。正好那時祖母身子也好些,可以替我們操持。”

又垂眸看她,“妹妹不是不想住在承平侯府嗎?我在外頭安置了個宅子,待我與妹妹成親後,便搬過去住,妹妹看如何?”

沈清棠自然隻能應好。

眼下離八月不過三四月,昨夜的事他心有餘悸,總要將人徹底囚在身邊他才放心。

沈清棠垂著眸,抿著唇,好久才怯怯出聲,“哥哥還有應我的事……”

西院的恩怨已了,可宮裏的那位還好好的呢!

“妹妹急什麽?”

裴琮之不緊不慢,牽起她的手,慢慢揉捏,“總要慢慢謀劃才行。放心,會叫妹妹如意的。”

他眸色漸深。

不需沈清棠提醒他也不會放過昭和,動了他的人,自然要承受應有的代價。

他這個人,一向睚玼必較。

回了承平侯府,沈清棠去偏房看蒹葭。

她受了杖刑,那一棍子便能叫她起不來床。

行刑者有規矩,看主家眼色行事。能數十杖不要人性命,也能五杖內定人生死。

很明顯,蒹葭便是後者。

她趴在榻上,不得動彈。白露照顧她,給她換藥,褪下來的衣裙上已有隱隱的血漬溢出。

“姑娘。”

蒹葭看見沈清棠,艱難抬頭看過來,“昨夜多謝姑娘救我,不然蒹葭現在早已下了地府。”

那婆子一杖下來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沈清棠坐去她榻邊,“何必謝我,你也是因著我才遭此難,要謝也是我該謝你才是。”

蒹葭低低垂下眼去。

此事她有私心,並非全為著沈清棠。她也想就此離開承平侯府,過暢快恣意的日子。

卻沒想到,一朝被抓回來,代價竟是這樣大。

若是早知道,她是斷斷不敢如此的。

現在也是心有餘悸,往後是再不敢動這般心思了。

“你安心養傷,屋子裏暫時不用你伺候了,隻管歇著便是。”

沈清棠看出她眼裏的畏縮和膽怯,也知這個丫鬟從此會是裴琮之放在自己身邊死死盯著的眼睛,心裏不由微微歎氣。

她現在被他囚在這籠子裏,日日夜夜盯著,再逃不掉。

這偌大的承平侯府,也是江婉的囚籠。

那日她自望安寺回來,便沒再敢過去。那根斷指,活生生在她麵前被砍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江婉從來便知自己這個兒子不是個善茬,分明知曉自己的私情,也知曉裴子萋並非這裴府裏的姑娘,卻從不揭穿她。

隻睜著一雙眼清清明明的看,叫她日日膽戰心驚。

如今更是直接動手,斷了無生的一根指。

——他不許任何人妄議他與沈清棠,自己的生身母親也不行。

這般狂妄護短,倒是同他那父親如出一轍。

隻是江婉能逼得他父親放手遠去,卻逼不得裴琮之,他像是她的孽債,攪得她一世都不得安寧。

“我當初原就不該生下他。”

江婉低垂著眉眼,坐在廊簷下,整個人籠在稀微的晨光裏,黯然失色,“那一帖落胎藥沒能打下他,我真是後悔不迭。”

裴琮之本就不該出生。

他是裴煜強行侵犯她懷下的孽種。

她曾用一帖落胎藥來阻止他的存在,卻沒能如願。後來又叫裴煜知曉,他看管得嚴實,她不得不生下了裴琮之。

身邊伺候的趙嬤嬤看著她這副樣子無比心酸,“夫人,大公子他……他也是您的親骨肉啊!”

其實一開始,裴琮之也是養在江婉身邊的。

趙嬤嬤是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他懂事,又聽話,人還沒多大就能輕易窺察到他人的臉色。

這般聰明早慧,叫趙嬤嬤心疼不已。

隻是江婉卻不喜歡他。

她從沒好臉色給他,待他也是不溫不火的冷淡。裴琮之多聰慧的一個人,自是都看在眼裏。

趙嬤嬤寬慰他,“夫人不是不喜歡公子,她隻是一貫如此,待誰都這樣冷清,小公子千萬不要記在心上。”

裴琮之點點頭。

江婉的確待誰都這樣,這承平侯府裏沒有人能叫她舒顏一笑,連裴煜來也是冰冷的一張臉。

可是後來,江婉有了裴子萋。

裴琮之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顯露出母親的光輝,也是第一次看她溫柔淺笑,那是他從來不曾得到過的。

她還會為了裴子萋和裴煜聲嘶力竭的爭吵,往日冰冷的臉上是四分五裂,咬牙崩潰的憤怒。

再不是從前泥塑一般的冷漠。

裴琮之也是偶然才知,原來繈褓裏的那個妹妹,不是承平侯府裏的孩子。

她是江婉和另一個人所生下的孽種。

也許是不甘,也許是嫉妒,他把手伸向了繈褓裏的嬰孩,想要扼殺她的生命。

“你幹什麽?!”

江婉來得及時,一把推開他。

年幼的裴琮之摔在地上,看江婉心有餘悸地抱起繈褓裏的孩子,滿眼憤怒地看著他。

“你想做什麽?”

她眼裏是翻天覆地的恨意,一瞬間吞噬他。

她再不肯裴琮之留在無沁齋,把他丟去了聽禪院給裴老夫人撫養,平日裏見到他眼裏也是冰冷冷的恨意。

甚至一開始,她也不許他接觸裴子萋。

但裴子萋對自己的這個大哥哥很有好感,總是偷偷來尋他。

“哥哥,大哥哥……”她奶聲奶氣地喚他,拉他的手,扯他的衣袖。

但大哥哥始終目光冷冷。

他從心底裏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妹妹,不願接近她。

隻是裴老夫人卻愛看他們兄妹情深,總是笑吟吟地提醒他,“這是你嫡親的妹妹,往後她的榮辱都係於你身,你該和她多親近些。”

他是極聽話的好孩子,這才順著裴老夫人的意開始同她親近。

他多擅長偽裝,當真就是一副體貼入微的大哥哥模樣。

裴子萋自是極喜歡自己的這個嫡親哥哥,越發與他走得近。

江婉卻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