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杖刑
角門打開,兩人上了馬車,裏麵等著的正是燕城。
他匆匆道:“我們現在就出城去,外麵另有幾匹快馬接應。隻需過了今晚,就能趕到淮河渡口,上了船,便可直下陵川了。”
沈清棠抿著唇點點頭,一顆心裏七上八下的提著,怎麽也落不下來。
燕城瞧出她的擔憂,拉著她微微顫抖的手,“妹妹放心,等到了陵川,我們便成親。往後的日子,都有我陪著妹妹,保管不叫妹妹再受委屈。”
沈清棠被逼跳護城河的事,他這次過來也聽說了。
不想那承平侯府裏的人竟如此狠心,十數年的情意也抵不過一個無妄的虛名。可想而知,她從前在府裏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他心疼地將沈清棠攬進懷裏,“我帶妹妹回陵川,那裏有妹妹的父母,還有我,妹妹再不是一個人了。”
她在他懷裏輕輕閉眼,聽著外麵轆轆的馬車聲,心下才算稍稍安定。
夜很靜,清冷的月色打在巍巍城牆上,靜謐無聲。
厚重城門緩緩推開,顯露出早已等候在外的一行人。
為首的是裴琮之,他高坐馬上,清雋的麵容沉在無邊的夜色裏,平平靜靜地看著麵前的馬車停下。
最先撩簾出來的是燕城,滿臉誠摯對他道:“琮之,你我兄弟十數載。今日能否看在往日情誼,讓我帶清棠離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絕不辜負了她。還請琮之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裴琮之沒理會他,目光徑直看向車廂,耐心十足地問,“怎麽,妹妹如今要走了,也舍不得出來見我一麵嗎?”
片刻後,那車簾撩起,露出姑娘蒼白沉寂的臉。
她麵色無比平靜,懸在頭頂的利刃終於落下。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不再苦苦掙紮。
沈清棠下了馬車,抬眸,靜靜看向裴琮之,“哥哥是來攔我的嗎?”
“自然。”
他打馬上前,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聲音很冷,像是浸在了寒霜裏,“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這做哥哥,自然得來規勸一二。”
沈清棠仰首看著他,不管不顧的眼神,“若我不肯回去呢?”
是一截馬鞭托起她下頜,粗糲的鞭身帶著深夜的寒。
她眼睫止不住的輕顫,聽他聲冷如霜地威脅她,“妹妹大可以試一試。”
——他有她把柄。
沈清棠絕望閉上眼。
再睜開,卻是看向燕城。
“燕城世子。”
她不再喊他“燕城哥哥”,神色也格外疏離陌生,微微屈膝,朝著他斂衽行禮,“清棠和燕城世子,實在有緣無分。今日就此一別,與君陌路。望君餘生,安康順遂,仕途坦**。”
燕城還不知發生了何事,滿臉不解,“妹妹?”
他急急來攔她,“妹妹這是怎麽了?我們方才不是說好了嗎?”
他要帶她回陵川,送她回家。
隻是可惜,她沒有家,自然也回不去了。
沈清棠的眉眼很是落寞,語氣也是輕歎,“是我沒有福氣,燕城世子以後會尋到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姑娘。隻是那人不可能是我了,謝燕城世子錯愛,清棠無福消受。”
她越過燕城,徑直走到裴琮之麵前。
自有一隻手伸到她麵前,穩穩牽著她遞過來的柔荑,輕輕一提,便將她提上馬背。
到了現下,燕城怎會不知她是什麽意思。
隻是他不解,攔在馬前不讓他們離開。
“清棠妹妹,跟我走……”
沈清棠不忍看他深情的眼,低低垂下眸去。
事到如今,她隻能坦白,“燕城世子。其實,早在望安寺那日我便認出了你。我知道你是平南王府的世子,這才刻意留下了那條綾帕。”
哪有什麽天上的仙子。
不過是凡塵的俗女選了一條直通雲霄的路,想要借此飛黃騰達。
“所以……”她輕輕歎,“世子一直愛慕錯了人啊!”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好。你喜歡的,不過是我刻意給你看的假象。”
她將所有全盤托出,平平靜靜地看著燕城,眼裏無波無瀾,“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愛慕的,從來是你身後的權勢。”
燕城愣愣地看著她,恍如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人,喃喃低語,“妹妹在說什麽?是騙我的是不是?”
他猶不可置信,可沈清棠看過來的眼裏清清明明,哪裏還有從前的半分情意。
他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她精心編織的一場夢境。
而現今,她不願再同自己離開,自己親手打碎了這場夢境。
燕城頹然放下了手。
裴琮之勒著韁繩,慢慢從他身邊過。姑娘的裙有一瞬掠過他的肩,稍縱即逝。
他留不住。
就像那日香山上兩人的初見,橋頭上驚鴻一瞥,他奮力去追,也沒能抓住。
原來,所有的事情,在一開始便早已注定。
沈清棠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裴琮之懷裏,夜靜風輕,姑娘微微顫抖的肩和隱忍的哭泣。
她怎麽會對他沒有情意。
他是她荒蕪世間照進來的一束光,她恨不能傾盡所有來抓住他。
可是不行。
沈清棠低著頭,青絲遮掩下的肩膀微微顫抖。
裴琮之看在眼裏,麵色冷凝,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青筋隱露。
沈清棠被帶回了銜雪院。
白露還不知發生了何事,滿院子的丫鬟忽然就剩了她一個,正焦急要出去問時,就看見裴琮之抱著沈清棠大步走進來。
“姑娘?”白露詫異。
屋子裏分明熄了燭。蒹葭走前跟她說,姑娘今日身子不適,早早就歇下了,讓她不要打攪,緣何現在又從外麵進來?
還未等她想明白,又一個熟悉身影進入她眼簾。
“蒹葭?你怎麽和姑娘一同回來了?”
蒹葭也沒走成,她是沈清棠的丫鬟,自然得跟著沈清棠一塊回來。
銜雪院裏亮起了燭,廊簷底下燈火通明。
蒹葭跪在院前的階下,兩邊是執仗的嬤嬤和掌著風燈的丫鬟。
往上幾個台階,黃花梨圈椅裏坐著個郎君,幽寂深沉的眼微微垂著,叫人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