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斷指
這話傳到聽禪院裏,裴老夫人急得嘔出一口心頭血來。
丫鬟們驚叫慌亂,忙作一團。
裴老夫人幽幽轉醒已是翌日,睜開眼隻有沈清棠守在身邊,忙問,“你哥哥呢?”
沈清棠不知她問哪一個,隻得都答,“琮之哥哥早起還來看了祖母,剛去戶部上值,景明哥哥……”
她有些遲疑,“他在西院裏。”
裴景明已經醒了,他驟然得知這個噩耗,不敢相信,“怎麽可能?我什麽時候服過烏頭毒?這太荒唐了!這一定是個庸醫!!”
他又讓小廝出去另請了幾個大夫,回來把脈診治,也都是這番說辭。
裴景明這才不得不相信,他細細回想這些日子的行徑,終於發覺了些蛛絲馬跡。
——那盞他常喝的合歡酒,還有行露異常的殷勤。
其實早該覺出不對,隻是他一直陷在這溫柔鄉裏,無法自拔,到現下才恍然大悟。
他連忙讓小廝去行馬巷抓行露過來,他要當麵問問這個狠毒的女人,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誰知小廝跑了一趟行馬巷,那宅子裏空空如也,哪還有人在。
行露得了風聲,早已跑了,行馬巷裏人去樓空。
小廝再回來稟裴景明,他氣得拂了滿桌子酒壺杯盞,尤不解氣,擒著小廝的衣襟上前來。
“去!”
他麵目可憎地怒吼,“給我去報官!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我就不信,她能逃到哪裏去!”
哪裏還找得出來。
行露已然改頭換麵。戶部要編造一個人的戶籍身份,實在太過容易。她現下已經是清白人家的年輕婦人,往這上京城裏來尋親的。
尋常也不出門拋頭露麵,她在最繁華熱鬧的南門大街住下,每日隻在客棧裏待著。
有時聽樓下喧鬧尋人聲,就會開窗一角看看熱鬧,瞧見底下裴景明氣勢洶洶,卻尋不見人,氣急敗壞的模樣,心裏說不出的暢快如意。
這客棧也不盡是住宿的。
一樓便是茶坊,二樓是供貴客的包廂。
也有閑情雅致的閨閣姑娘會來此喝茶,點上一壺木樨,茉莉,**,素馨香衝泡而成的百花香茶,再要兩碟玫瑰蒸糕和玉蘭酥,推窗遠眺,將這上京繁華盡收眼裏。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
行露取下覆麵的幃帽,看向窗前坐著的姑娘,輕聲喚她,“沈姑娘。”
沈清棠回頭看她,清淡的麵容沉在日頭的光影裏。
“聽說,你想見我,可有什麽事嗎?”
“我來謝謝沈姑娘。”行露看著她道:“若不是姑娘連番幫我,行露早已是地府冤魂,哪還有今日。姑娘的恩情,行露記在心裏,莫敢忘懷。若有一日姑娘需要,行露必定赴湯蹈火來報答姑娘的恩情。”
沈清棠不甚在意輕輕一笑,“原也不必如此。我幫你,本就有我自己的一點私心,談不上什麽恩情。”
她從來不圖報答,自然也用不上裴琮之挾恩圖報那一套。
“你走罷。”
沈清棠轉頭看向窗外,眉眼淡淡,“遠遠離開上京城,往後再別回來。這不是什麽好地方。”
行露跪下,磕了幾個響頭,依言起身離開。
這夜裏,她便租了輛青驢車,拿著戶籍路引出城去。
裴景明在上京城裏遍尋不著人,氣得暴跳如雷,也毫無辦法。騰騰然而起的暴怒之後,緊接著而來的就是不可遏製的頹廢和絕望。
他日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喝酒,閉門不出,消極厭世。
府裏的丫鬟小廝見了,卻並不同情。
說到底,他原先本有兩個孩子的。若不是他縱容唆使,那兩個孩子,也不會好端端地沒了。
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的報應。
滿府裏,隻裴老夫人心疼她這個小孫兒。但心疼歸心疼,如今西院沒了子嗣命,她隻能將目光投在這個正房嫡出的大孫兒身上。
趁著裴琮之過來聽禪院看她,裴老夫人旁敲側擊著問,“前些年,你說要一心用在仕途上,暫時不考慮成親的事。我想著你年紀也小,便依了你。現下你已升任進了戶部,這婚姻大事也該定下來了吧?心裏可有歡喜的姑娘,祖母去給你說和說和。”
他往年隻管推脫,今年倒一反常態應下,“好,等祖母身子好了,便定下罷。”
隻是裴老夫人再問是哪家的姑娘,他卻再不肯說。
“祖母會喜歡她的。”
裴琮之留下這句話,起身離開,出來正遇見江婉。她掌管侯府,免不了得出無沁齋。
裴琮之上前行禮,朗聲喚她,“母親。”
江婉沒應,冰冷冷看他一眼,忽而抿唇輕笑,“果真是他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女人,連骨肉親情的兄弟都不顧了。”
裴琮之聽著,神色如常,“母親謬讚了。”
江婉仍是笑,“你以為你做了這麽多,把她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她就會喜歡你了嗎?”
“不會的。”
她笑得很殘忍,“從你毀了她親事的那一刻,她就恨透了你。”
“不!是從你殺了我那隻繡眼鳥開始,她就怕極了你。沒有人會喜歡上自己最厭惡,最恐懼的人。”
江婉什麽都看在眼裏。
那隻被他殘忍虐殺的繡眼鳥,沈清棠這些年來的心悸恐懼,以及他從開始的不在意到後來的一點點落下自己的心。
她知道裴琮之喜歡沈清棠。
那眼裏的強勢霸占和他父親當年的一模一樣。
他們都是同樣的人,偽裝的溫潤君子,心裏卻是陰暗又卑鄙。
她恨極了裴煜,也恨極了這個眉眼和他相似的兒子,巴不得用全天下最惡毒的話詛咒他,“我且等著看,你最後會是什麽下場?”
江婉毫不留情,轉身離開。
府門口有馬車候著,她如今掌管侯府,去望安寺更加頻繁,對外隻說替裴老夫人祈福去了,倒是無人懷疑。
隻是望安寺的廂房裏,本該談論佛法的住持卻握著鮮血淋漓的手,倒在地上掙紮,青筋迸發,痛苦不堪。
他的左手手指叫人砍了一根。
這是裴琮之對江婉的懲罰。
她跪在心上人身邊,哭得肝腸寸斷,聽硯書對她道:“公子說了,您是他的母親,他不能待您如何。但是他就不一定了。這次不過是小懲大誡,還請夫人往後說話做事都多多顧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