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受傷

沈清棠緊緊抓著韁繩,渾身被顛得翻江倒海,好幾次差點摔了下去。

她不敢鬆。

嬌嫩的手心漸漸叫粗糲的韁繩磨出血,鑽心刺骨地疼,沈清棠咬牙撐著,盡量將身子低下去穩住。

馬兒狂躁不堪,仍在嘶吼奔逃,兩邊的樹不斷快速後退。

這般顛簸下去,她支撐不了多久。

後麵緊跟而來的馬蹄聲已經沒了,想是這密林太大,不慎跟丟了去。

求生的本能使得沈清棠方還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

她必須自救。

她想起燕城替她戴上的袖箭,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她一手緊抓著韁繩,一手把箭簇對準了馬的脖頸處,咬牙用力發出。

一擊即中。

馬兒吃痛,揚蹄想要將她甩下去,好在她緊緊抱住馬脖,這才不至於叫自己跌了下去。

這招果然有用。

揚蹄未果後,馬漸漸平息了下來,最後實在疼得受不住,前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背上的姑娘也隨之緩緩滑落了下來。

她掙紮起身,晨起換的粉白軟煙羅裙已經汙了,滿是泥濘。

沈清棠顧不上,提著裙,深一腳淺一腳的踉蹌往回走。

她得找到人,她得回去。

這是驪山圍場,深山密林裏,到處是鷙禽猛獸,危險重重。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茂密樹叢間,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盯上了她。

沈清棠步步後退,豺狼步步逼近。

她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臉色發白,握緊了掩在寬大衣袖下的袖箭。

她沒把握能射中它。

更何況,射中了又如何,這樣的傷害,對於它來說並非致命。

沈清棠的心裏絕望極了,她幾乎可以預想到自己如何一點點被拆吃入腹,連骨頭也不剩下。

巨大的恐懼籠罩著她,沈清棠閉上眼,抬起了手裏的袖箭,要和豺狼同歸於盡。

箭簇射出,預想到的被豺狼撲倒卻並未到來。

沈清棠顫抖著睜開眼,入目所視是郎君看過來溫潤的眉眼。

他手持長劍,身旁地上躺著的是死去的豺狼屍首——裴琮之救了她。

姑娘害怕極了,一頭紮進了他懷裏,委屈,傷心,通通湧到心頭,她淚如雨下,“琮之哥哥——”

恍如那年滂沱大雨,她緊緊攥住少年的衣擺,像是攥住了自己唯一生的希望。

裴琮之輕撫她的頭,溫聲哄,“我來了,妹妹別怕……”

她在他懷裏,泣不成聲。

沈清棠哭了多久,裴琮之便耐心哄了她多久。直到她自己慢慢平靜下來,才極是不好意思地從他懷裏退出來。

衣襟上一大片淚痕,都是叫她方才沾染上的。

“對不住,琮之哥哥。”她麵色郝然,“我把你的衣裳弄髒了。”

“無妨。”他毫不在意,隻關心她傷痕累累的手心,“妹妹手怎麽了?”

不說倒不覺得,這一說,才後知後覺地疼上了。

她感覺到血汩汩而出的溫熱,和火辣辣的疼痛。

閨閣裏的姑娘何曾遭受過這樣的苦楚,一時疼得眼圈又紅了,“方才扯韁繩時勒著的……”

她攤出手來給他看。

姑娘的手心嬌嫩,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隻是現在,那白玉上深深幾道血痕,生生割裂開,如白璧染瑕,叫人不忍直視。

他也的確心疼,撕了自己的衣擺,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包紮好。

因著疼痛,沈清棠幾番瑟縮,於是他的動作愈發輕柔和緩,如待珍寶。

終於包紮好,他又蹲下身去,要背她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沈清棠想拒絕,卻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斷,“你腳也受傷了,上來。”

的確是受傷了,跌下馬背時不慎崴了一腳,扯到了筋骨,隻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她沒再推辭,乖乖趴去郎君背上,包紮嚴實的手摟去他脖頸。

這個姿勢極親密,她輕易便能聞見他身上清淺的蘇合香。

曾幾何時,他也曾如此背過她。

那還是沈清棠剛進侯府的時候。

她被裴子萋帶著,鑽了侯府的狗洞偷偷跑出去玩,卻在回府時被裴琮之抓了個正正著。

他一氣之下,罰了她們跪祠堂。

裴子萋皮實,沒受多少罪。她卻嬌弱,將膝蓋跪腫了,走不得路。

最後,是被裴琮之背著送回的房。

她當時趴在他背上哽哽咽咽地哭,求他原諒,“琮之哥哥,對不起。清棠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再也不和子萋姐姐偷跑出去玩。”

那時多可愛,哪像現在,不吭一聲,即使靠在一處,也恨不得與他隔得山遠水遠。

到底是他先出聲,“我方才遇見了個小女孩,恍惚間,還以為是瞧見了妹妹小時候。”

裴琮之話裏不無感慨,“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妹妹,是在侯府門口。妹妹淋著雨,瘦瘦小小的一個,看著可憐極了。”

“我也記得第一次遇見哥哥。”她在背上悶悶出聲,“那時若不是哥哥為我撐傘,帶我進府裏,清棠想必早已死了。”

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一直很感謝哥哥。”

“是嗎?”他語氣似有落寞,“但是似乎,妹妹現在與我越來越生分了。”

她的刻意躲避,她的有意疏離,他都看在眼裏。

“是嚇到妹妹了嗎?”裴琮之溫聲問,“如果是因著幼時那隻繡眼鳥,把妹妹嚇壞了,哥哥現在向你道歉……”

她搖頭,“哥哥不必道歉,我知道了……”

她記起那隻繡眼鳥是誰的了。

裴家主母去了一趟望安寺小住,回來就帶著這隻繡眼鳥。當時的丫鬟說,是望安寺的住持見她與這隻鳥有機緣,特送給她的。

什麽機緣不機緣,原不過是兩人定情之物。

他那時拿那隻鳥泄憤,想必當時便是知道了這鳥的含義。

他輕笑,“妹妹果然聰慧。”

沈清棠伏在他肩頭,她其實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愉悅。

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她是多聰穎的姑娘,怎會瞧不出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哥哥瞧妹妹的眼神,分明是豺狼要吞吃自己的獵物。

她害怕他,也從不隻是因為那隻繡眼鳥。

那是一個獵物對狩獵者本能的抗拒與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