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貧賤夫妻
行行好,同誌,我現在是真的沒錢,明天,明天成嗎?拖欠的管理費一準兒補齊。”
“瘋婆子,你算算,這是第幾回了?要是市場上的商家都跟你一樣耍無賴,讓我們的工作怎麽做?說什麽也不行,就今天,必須把拖欠的三十五塊七毛七的管理費交齊,不然就收攤子!”
“唉,阿風的那口子真不容易,這麽好的女人,攤上個不中用的廢物丈夫,一個人帶著孩子,起早貪黑的打理著魚攤,往後的日子可咋整呢……”
在夾雜著討價還價嘈雜聲和刺鼻魚腥味的氛圍中,從宿醉中緩緩恢複意識的沈臨風正怔怔看著眼前讓他心碎一幕。
胳膊上戴著紅箍的地中海市場管理員,雙手叉腰,站在一個魚販攤前厲聲斥責著,催收拖欠的管理費。
被催收的攤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即便是寬大的橡膠圍裙也遮擋不住那因為營養不良而近乎瘦削的身體。
她的身後躲著一個紮著丸子頭、手持撥浪鼓的女孩,滴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恐懼。
可能在孩子的心裏,並不懂什麽是管理費,她隻知道,眼前這個凶巴巴的男人正在管媽媽要錢。
嗯,就像是爸爸一樣壞……
女人一個勁兒的說著對不起,向管理人員道歉。
一次又一次的放下尊嚴彎腰鞠躬,卑微哀求,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攤位不被沒收。
從魚框裏拿出一條最肥美的活魚,塞給對方,卻被人家用胳膊無情的打掉。
女人被這一擋掀翻倒地,撲倒了一旁殺魚用的水盆。
嘩——
一條條鮮活的鯽魚在濕漉漉的地上活蹦亂跳,女人側倒在泥地上,圍裙瞬間變得髒兮兮。
“啊——我的手……”
摔倒時,女人的手心剛好按在了鋒利的刀片上,一灘血順著手心緩緩流出,殷紅的血水染濕地麵。
“麻麻!麻麻!壞人,欺負我麻麻!我打你!打你!”
不足半米高的女兒扔掉手中撥浪鼓,勇敢的衝上去,揮舞著小小的拳頭打在管理員的腿上,給媽媽報仇。
然後被一旁熱心的大姨給抱走。
看著這一幕,沈臨風的心好似針紮!
下意識的想要上前攙扶,可機械木訥的腿腳,宛如灌了鉛一樣,寸步難行!
這具酒後不受控製的身體,始終執行不了自己的命令。
隻能歪斜的靠在街角的牆根邊眼睜睜看著……
“哎呀,你這人怎麽回事兒?咋還推人家呢!”
“是啊,不交租也不至於上手吧!”
圍觀的顧客和商販們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起了管理員。
“好啦好啦,剛才是我的不對,再給你一天時間籌錢,如果後天再不交齊管理費,我可就真的不客氣了,沒收攤子!”自知理虧的管理員怕引起眾怒,扔下話後便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唉,這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呢……阿風媳婦,你手怎樣?要不要去診所看看?”
有好心的商販上前攙扶起受傷的女人,關切的詢問著她的傷勢。
女人苦澀的搖頭:“不了,一點小傷,不用去診所了,再者說了,我也沒錢……”
“阿風媳婦啊,不是大姨我多嘴,依我看啊,不怪人家管理員,要怪,就怪你家那口子太不是東西了!一個大老爺們,一到到晚就知道打牌耍錢,啥正事也不幹!讓一個女人出來拋頭露麵做生意!這也就算了,不掙錢,還管你要錢!像是這樣的人渣,就該拉出去槍斃!”
“你看你臉上這淤青,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熱心大姨注意到女人眼眶上的淤青,盡管被她用劉海擋住,可仍然遮掩不住受傷的痕跡。
這已經是一個月來第六次受傷了。
“你也是強,為什麽不離婚!”大姨咬牙切齒,恨沈臨風不是東西,更恨林菀的柔弱!
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林菀沒有說話,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麻麻不哭,撥浪鼓給你~”懂事的丫丫用柔軟的小手拂去林菀臉上的淚水。
還能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女兒能有一個完整的家罷了。
……
目睹這一幕的沈臨風愣愣出神,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髒更是狠狠抽搐。
“這是夢嗎?”
沈臨風痛苦的閉上眼睛。
腦海中一幕幕的閃現更讓他痛心疾首!
曾幾何時,沈臨風人如其名,英俊瀟灑。
作為79年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批畢業大學生,沈臨風在畢業之時被分配到了金牛縣化工廠,成為一名技術幹部。
經人介紹後,同另一車間的“廠花”林菀結婚。
他應該有著廣闊的未來,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大展拳腳,施展抱負。
然而,在一次的加急生產任務中,因為遭人陷害,導致技術指導失誤,造成了車間生產資金重大損失。
沈臨風憤怒之下,出手毆打陷害者,結果被派出所抓走,一關就是三個月。
三個月後,不僅自己的工作丟了,連同妻子林菀也被辭退。
這也導致,沈臨風再也無法進入單位工作。
如此的打擊,讓得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一蹶不振。
酗酒、賭博,混社會。
丈夫的墮落,讓林菀苦不堪言。
為了補貼家用,林菀不得不到菜市場擺攤殺魚掙錢。
而微博的收入,卻被沈臨風全部要走,不給就打。
在一次次的剝削和暴力下,突然有一天,不堪重負的林菀在攤位上突發心梗,被緊急送往醫院。
等沈臨風趕到,卻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女兒,更是被娘家接走,此生再未相見。
心髒的痛,濕漉漉的眼淚,沉重的身軀,都在告訴沈臨風。
他真的重生了。
具體原因不得而知,他也不關心具體是如何回到1986年的。
他隻知道,此時此刻,終於見到了魂牽夢繞的摯愛。
沈臨風心跳飛快,血流加速。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艱難的走向林菀。
這一刻,縱然有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卻怎麽都吐不出來。
然而。
林菀隻是簡單的拿起一塊麻布,將受傷的手心輕輕包裹,隨後艱難的搬起一筐沉重的生魚,與沈臨風擦肩而過。
“林……”
沈臨風喉嚨幹澀,隻覺得心髒狠狠一抽。
林菀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空洞,無悲無喜,沒有一絲神采。
沒有任何交流,那冰冷到無視的冷漠。
她的心,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