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今四海為家日(四)

綠衫少女聽見咳聲,欣然問道:“公子,你醒了嗎?”方少白應了一聲。綠衫少女忙將車停下,掀簾進入車內,關切道:“你感覺怎麽樣?要不要緊?”

方少白朝她一笑,道:“不礙事的!”綠衫少女見他嘴角雖掛著笑,臉上卻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心中不忍,垂淚道:“公子,你在車裏多躺一會兒,我們這就找個客棧,讓你好好養傷。”方少白想要說些什麽,綠衫少女道:“你受了傷,暫時先別說話,有什麽話一會兒再說。”方少白遂點了點頭。

綠衫少女辨明方向,將車從山路驅入大道。天色向晚時,二人終於到了一個小鎮。方少白睡了一覺醒來,聽得車外人聲吵嚷,掀開車簾一角,道:“姑娘,我們找一個小一點的客棧。”綠衫少女點頭答應,心知他是怕仇家再找上來,小一點的客棧往來行人少一些,也就更安全一些。

到了客棧,要了兩間客房,綠衫少女先扶方少白到**歇著,然後才叫夥計送來飯菜。二人吃過飯後,方少白道:“姑娘,是你救了在下嗎?”綠衫少女淡淡一笑,道:“公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這個本事?救我們的是一位老伯,而且他還把自己的馬車送給了我們。真是個好心人呐!隻不過……隻不過你身上的包袱被那一黑一白兩個壞人給搶走了。”頓了頓又道:“對了公子,你之前所說的珍貴的東西是不是就放在那個包袱裏?這可糟糕!”說著皺起了眉頭,麵露憂色。

方少白微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那包袱裏隻是有兩件換洗的衣服而已,他們要搶便給他們好了。你將剛才的情形仔細說給我聽聽。”

綠衫少女於是將那灰衣老者如何在緊要關頭突然出現,又如何與那一黑一白兩個怪人打鬥,隻是他離開時走路的樣子卻一點也不像有武功的人等情形一一細細地說了。並取出灰衣老者交給她的白色藥瓶遞與方少白,道:“這就是那老伯給公子你服下的藥。”

方少白接過,倒出一粒,攤在手心,湊近口鼻。綠衫少女忙道:“公子,那老伯說一天隻能服食一顆。”方少白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要吃,我隻是聞一聞!”

綠衫少女秀眉微蹙,問道:“公子,你是怕這藥有問題?可是我覺得那老伯不像是壞人。”方少白沉吟道:“聽你那般說來,那老伯確實應該隻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隻是,他既身懷武藝,為什麽又要裝成沒有武功的人呢?這一點,我有些想不明白。”綠衫少女道:“這……”

片刻,方少白忽而笑道:“罷了罷了,就這樣吧,想不明白的事那就懶得去想!不過姑娘,在下還有件事想麻煩姑娘明天替我跑一趟。”綠衫少女道:“公子但說無妨。”方少白低頭向自己胸前衣襟瞧去,道:“你看,我這衣服上都是血跡,所以想拜托姑娘去幫我買兩身換洗的衣服。”

綠衫少女臉上一紅,道:“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明兒一早我這就去。”其實,若非方少白身上有傷不便出門,說什麽他也不會讓綠衫少女去給他買衣服。畢竟瞧綠衫少女的裝扮,應該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叫她去店裏買男人的衣服,實在是不太妥當,可當下又無別的法子。

兩人一連在這客棧住了三日。第四日晚上,吃過飯後,方少白道:“姑娘,明日你還是自己上路吧,我這傷至少還得再休養幾天,可別耽誤了你的行程。而且,萬一我的仇家找上門來,豈不連累了你?”

綠衫少女本想說自己不怕連累,話到嘴邊又轉口道:“公子,你這是什麽話,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正因為你身上有傷,我現在才不能走,等你傷好些了,我再走也不遲。”

方少白的確是怕自己連累於她。他現在有傷,一般的小賊尚能對付,但如果碰上高手,那就糟糕至極。到時他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能保護得了她?而這綠衫少女看來又非膽小怕事之人,見他有難,定會前來相助。這樣一來,豈不更害了她?

聽得他跟著又道:“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你能在我昏厥之時將我送到這裏,我已經很感激了。我實在不想再連累於你。”

綠衫少女雙目一垂,道:“公子,你再說這樣的話,那就是瞧不起我了。你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豈能忘恩負義,在你有傷之時棄你於不顧?況且,這裏是個小客棧,壞人一時難以找到的。”

方少白不由得笑了笑,道:“你怎知我是好人?萬一他們是好人,我才是壞人呢?”綠衫少女道:“公子怎麽可能是壞人?那天你在那胖瘦二人手上救了我,還放他們走。後來又遇上了五個毛賊,你仍是放了他們。他們那樣的人,你都不殺,這不是大仁大義嗎?又怎麽是壞人了?”方少白道:“那要是我當時殺了他們呢?”

綠衫少女一愣,頓了頓,道:“就算公子你真殺了他們,那也是因為他們咎由自取。”方少白嗬嗬而笑,不再提讓綠衫少女走的話,兩人又說了些別的,這才各自安歇。

轉眼,七八天過去,方少白的傷已好了大半。於是兩人結了賬,駕了馬車,繼續前行。這日傍晚,來到一個大一點的市鎮。兩人找到一家不錯的酒樓,方少白要來好酒,狠狠喝了一頓。受傷這幾天不能喝酒,可把他給憋壞了。

未想,吃過飯,方少白開口道:“姑娘,在下要去一個地方,不能再護送你了。明日,你駕上車,自行趕路吧!”綠衫少女聽他如此說,心裏雖然不願,卻也隻能點頭答應。

聽得她柔聲問道:“公子,你要去什麽地方?”方少白本想回答說他是要去尋找自己的師父,心中忽然記起師父的告誡,便隻道:“我……我要去找一個人。”綠衫少女道:“什麽人?”方少白沒有答話,綠衫少女也就不再追問。

如今,方少白除了他師父以外,就再沒別的什麽親人了。他之所以想起要去找恩師一來是因為自他父親死後,他四處飄**,再沒見過他師父的麵。二來,他師父不但武功高強,且又熟知武林之事,說不定能指引他找到殺父仇人也未可知。反正他現在無處可去,又四處被人追殺,與其如此,還不如上師父那兒去碰碰運氣。

次日,與綠衫少女分手後,方少白向旁人打聽清楚了回鄉的路線,就即上路。他師父為了方便授他武藝,且防止被他家裏人察覺,因此擇了一處離他家不是很遠的深穀,作為兩人時常練武的地方。

初秋已過,天氣漸漸轉涼。一路上,隻見道路兩旁樹上的葉子被風一陣一陣吹落下來。方少白看著那些落葉,不知秋風要將它們帶向何處。不禁想起自己的境況,此時的他就好像這些落葉一樣,無根無蒂、隨風飄散,任憑命運的擺弄,沉浮盡是不由自主。

行了半個月的路程,方少白忽感奇怪,這段時間竟一次也沒有再碰上那些要搶他包袱的人!前不久,那些人隔三差五地就會找上他,一天之中遇到兩夥、三夥都很有可能,可這半個月來卻如此安靜,真是叫他有些難以置信。心想,莫非這些人把他給跟丟了?果真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經常被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纏住,實在是無趣得很。

這日,終於又回到了故土。方少白本想到他父親的墳上先祭拜一番,但急於向師父請教這些問題,於是便徑直繞到他師父傳授他武功的那一片深穀之中。

在方少白很小的時候,他師父將他帶到了此處。這片深穀看來至少也有七八十丈那麽深,四麵都是懸崖峭壁,長滿了鬱鬱蔥蔥的藤蔓。其中,南北兩麵和東麵的峭壁都是垂直而下,隻有西麵的山石是傾斜向下。眼神極好的人或許會發現,在西麵的那一片藤蔓之下,掩映著一條雜草叢生的下穀的小路。

不過說是路卻也不是路,隻不過有一些踏腳的地方而已。一個沒有上乘輕功的人是決計不敢輕易下去的。隻要稍不留神,摔了下去,那必是粉身碎骨。這路也不知是誰最先發現的,或許是個下穀尋藥的大夫,但也是個不要命的大夫。

方少白初時入穀就是從這條小路下去的,但每次都是他師父牽著他的手。有時候,師父心情不好,便索性一手抱住他,一手抓住藤蔓,一縱一躍,跳下穀去。他清楚地記得,師父頭幾次抱他跳下去的時候,他害怕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可沒一會兒功夫,兩隻腳就已穩穩地踏在了穀底的地麵上。

他常誇讚師父的功夫好,然而他師父卻罵他:“膽小鬼!男子漢,大丈夫,這有什麽可怕的,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漸漸地,他武功有了一些根基,膽子也慢慢變大,下穀之時,便不再感到害怕了。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像師父那樣,幾個縱躍,就已下到穀底。於是每每他師父傳授他武藝時,他都牢牢記住,勤加練習。

他天資聰穎,再加上刻苦努力,終於練就了一身不錯的功夫。但他畢竟過於年輕,跟他師父在一起練功的時間有限,在家又不敢私自習練。所以很多東西尚不能融會貫通,且內力薄弱,以至於碰上了像黑白二人那樣的高手,便不能抵禦。不過他早已能像他師父那樣,抓住藤蔓,輕鬆躍下穀底,而不再需要借助那條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