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0

江忱脫下手套,遞給身後跟著的人,白皙修長的手指接過葉海聲手裏的鋤頭,矜貴的替他翻開地麵的雜草。

葉海聲看著他的身影,有點感慨:“我真是老了。”

江忱淡淡笑道:“葉叔,不老。”

葉海聲直了直腰杆,無奈道:“小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這住在這打擾你兩年了,真不好意思,我真的該回去住了,當初生病是你一直照顧的我,我這老臉真不好意思了。”

他一連說了兩次不好意思。

江忱聞言站起身來。

這兩年來,他身上的氣質又有了更顯著的變化,冷清,不可一世。

“我說了,我給您養老。”

他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看向門邊的對聯以及各種樣式的紅色燈籠、窗花。

他又關切了一句。

“今年怎麽貼上這些東西了。”

葉眠走後,江忱出獄,就接手照顧了葉海聲兩年,從沒見過葉海聲擺弄這些喜慶的顏色。

這個世界上還記掛著葉眠的人,現在都在這個別墅中。

葉海聲提起這個,更精神了些。

他拿起水壺給菜地裏麵那些菜澆水,低聲說道:“我夢到葉眠了。”

江忱頓了頓,脊背瞬間僵直,臉上卻沒有什麽神色:“嗯,她還好嗎?”

“好。”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都是滄桑,“她說她喜歡家裏熱熱熱鬧鬧的,想看窗花,想貼對聯,說等到過年她就可以回來放煙火。”

隻是尋常的一個片段,也足以讓葉海聲記掛。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沒有陪在女兒身邊看著她長大。

一路的艱難險阻,生活的苦,全讓他女兒一個人扛。

可他後悔也沒有用了。

隻能期盼著貼上這些大紅的燈籠窗花,她能多來夢裏走一遭。

江忱眼睛劃過那些喜慶的掛件,手指不自覺握緊鋤頭,“挺好。”

葉海聲看了眼他的眼睛,又岔開話題問:“小江,要不再去看看吧,你這眼睛畏光,偶爾遇上強光也不舒服。”

江忱又淺淡笑了:“不要緊。”

……

被雪澆灌過的夜,濃黑,寒冷。

江忱陪葉海聲用過晚飯後,回了山澗。

歸途上,他想起葉海聲說的夢境。

想了想,他開口說道:“林衫,明天去買點過年用的裝飾,把山澗弄熱鬧些。”

林衫臉色變了變,還是點頭:“好的,老板。”

林衫以為,江忱早就忘了葉眠了。

這些年,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她。

甚至在葉海聲麵前,也從不會主動提及。

卻沒想到。

僅僅因為別人一個虛幻的夢境,他竟然也願意讓自己的家裏,掛上他不喜歡的鮮豔顏色。

到底是溫暖了半輩子的白月光。

怎麽可能說忘記就忘記呢。

……

江忱垂眸看著手中,手機屏幕上是葉眠大學畢業那天的照片。

少女站在人群中,對著鏡頭比耶,臉上有一絲笑容。

這張照片是他從葉眠同學手中要來的。

說來可笑。

喜歡了半輩子的人,第一張她的照片,居然是以這種方式要來的。

他閉了閉眼睛。

車窗外有人燃放了煙花。

雖然還沒到過年。

卻有了一點璀璨的煙火氣。

江忱呼吸有一絲絲紊亂。

他想。

催眠難道真有那麽大的能力。

為什麽少女一次都不肯再來他的夢裏。

連那唯一可以清晰瞧見她的幻想,都消失的一幹二淨。

……

山澗酒店。

江忱坐在露台之上,他難得的沒再喝熱茶,而是開了一瓶高度數的威士忌。

這麽些年,他都住在這裏。

當年,他離葉眠最近的時刻就是這間房子。

酒氣彌漫。

當醉意湧上心頭的時候。

他輕輕閉上眼睛。

仿佛耳邊又想起了牢獄之中,那個姑娘說的話。

“沒事呀,江忱,你就算坐牢我也喜歡你。”

他聽過許多恭維巴結的話,遠沒有這一句給他的傷害大。

靠著這句話。

他又得惦念她許多年。

盡管真實世界的葉眠,一天也未曾喜歡過他。

催眠前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隻是驚恐的稱讚他是個好人。

風聲過耳。

他聽見腦海裏有個人在問:“江忱,你想我嗎?”

少女那獨特的嗓音,以及尾調輕輕上揚的語序,讓江忱晃了神。

他倏然睜開眼。

周圍卻隻有空****的山風與雪林。

他自嘲地笑了笑。

酒量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差了。

……

過年的前一天。

山澗接了一筆大訂單。

江忱所有的企業家要在這裏舉辦一個私下的商宴。

這種事情並不出奇。

大多在山澗辦宴的商人,隻不過是想以這種手段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上江忱。

可惜沒有,一直到晚宴快結束,江忱都沒有出現。

有個大腹便便的商人,站在花園裏逃酒,跟另外一個人說笑,“我最近在研究神秘學,我聽那些個外國人說,這個世界上是有很多很多個平行時空的,神奇吧?我懷疑那些個說穿越的,就是去了平行時空,那我們這個時空會不會也有人穿越來?”

他對麵那個年輕一點的商人,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他眼神一直注視著最頂層的那個套房,好奇著為什麽赫赫有名的大富豪,要住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

直到草叢裏有動靜,才把他的所有目光吸引住。

他走過去,赫然看到一個姑娘蹲在那裏。

再一抬眼,人居然就不見了。

他眨了眨眼,在鬧鬼和喝醉之間。

他坦然選擇相信自己喝醉了。

回過頭時,年輕商人看見一夥黑衣人跟在一個男人身後,看男人的臉,顯然就是他們一直想要巴結的人。

他多精明,假裝正常的回酒店,在路過男人的那一刹那,伸手拍掉了男人的手機。

然後誇張的說道:“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沒站穩,我給您撿起來,我叫陳楓,是山色集團的總經理,您的手機我陪您吧。”

說著他彎腰撿起手機。

屏幕亮了一瞬。

陳楓無意間瞟了一眼照片裏的姑娘,渾身驚起了雞皮疙瘩。

“這……這人原來不是幻覺啊?”

江忱聽見這話,銳利的眼神直視陳楓。

“什麽意思?”

陳楓指了指草叢邊,“噢,我剛剛看見這個姑娘了,就在那邊,穿著夏天的衣服,我還奇怪以為是自己喝多了呢。”

“……”

江忱呼吸滯了滯。

短短幾步路,他走得很踉蹌。

向來沉穩的他,幾乎瘋狂的翻找了所有草叢。

最後在酒店內有光的地方停住了目光。

有個姑娘裹著酒店的毛巾,十分狼狽的坐在沙發上望著他。

那一刻。

他那雙畏光的眼睛。

仿佛又能直視他生命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