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夜晚十一點半。
小鎮陷入了靜謐,院落外的鄰居早就回家了,葉奶奶和葉爸爸也各自回房休息。
隻留下一個燃著零星碳火的鐵盆子,孤零零地在夜晚發光。
大雪的天,周圍都是石磚,沒有可燃物,火種很快就會熄滅。
葉眠與江忱互道晚安後掛了電話,沒幾分鍾房間的木門就被人敲響。
葉奶奶抱著一條電熱毯走進來,幫葉眠鋪在**。
她手上的皮都皺了,卻仍舊靈活,葉眠幾次想幫忙,都被她拒絕了。
所以葉眠隻能站在旁邊看。
她鋪完毯子後,又微微打開了一點窗戶,在窗戶旁點了一支帳香,香一點點的吹到屋內,有淺淺淡淡的香味。
葉奶奶細細地看了葉眠一眼,才不發一言地走了。
那夜的葉眠,聞著帳香的味道,擁著棉被閉上了眼睛。
一個人躺在陌生的環境裏,窗戶偶爾發出簌簌的風聲,今天的一幕一幕在葉眠腦子裏回放。
想起掛電話時江忱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也很想見你。”
已經有點困意的葉眠又清醒了一些,她把半張臉埋在被子裏,在一片黑暗中偷笑。
今兒殘月不算亮,風卻很溫柔。
或許是長途跋涉的身體勞累,又或者是被太陽烤曬過的被子香氣令人心安。
葉眠睡得很香。
本想著第二天要早起幫著葉奶奶做做家務,可她睜眼的時候,窗外天光已經大亮。
房間裏是沒有窗簾的,玻璃窗上有磨砂的花紋,所以陽光無比刺眼。
她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推開窗,滿目的鵝毛大雪落入眼中。
整個院落包括門外的主道雪白一片,連門檻都被軟綿綿的雪包裹著。
葉眠神情微動,她吸了一口氣,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
她隻在這待了一天,卻感覺往年的那種積攢下來的疲累都消失殆盡,越來越期盼明年的好時光。
眯起眼睛,正想好好曬曬太陽。
卻聽見隔壁的客廳傳來爭執的聲音,聲線一聽就知道是葉爸爸和葉奶奶。
葉眠頓了頓,有些擔心卻沒打算出去。
長輩的事情自然有長輩解決,她在反而兩人不好講話。
所以,她隻靜靜地聽著。
想不聽也沒辦法,隔音實在太差。
葉海聲的情緒還算穩定。
“媽,我就是問問長林今年回不回來。”
葉奶奶的很暴躁了。
“問什麽問啊,他就不是個人,他要是回來,我就把你們都趕出去,都滾,別回來煩我。”
話音落下,葉奶奶似乎不夠解氣,好像又往門外扔了個什麽東西,落到雪地裏葉眠才看清。
好嘛。
是個紅彤彤的蘋果。
不過,她無比讚同葉奶奶說的話。
葉長林確實不是個人,是十足的畜生。
“……”
大吵了一架。
接下來兩個長輩就都沉默了。
葉奶奶杵著拐杖顫顫悠悠的出了家門,臨走前還用拐杖把那顆蘋果打飛至三米遠外。
看得出來是氣壞了。
葉眠眨了眨眼睛,驚歎之餘,等奶奶走遠了,才推開門關切地看向自家老爹。
葉爸爸坐在沙發上,似乎不太理解,這一輩人骨子裏到底還是看中血脈親情,覺得一家人就該團團圓圓。
想起葉長林幹過的事情。
葉眠覺得還是告訴爸爸吧。
反正那人已經跑去美國了。
她隻希望自己爸爸早點看清這個人,別再用血脈二字綁架自己。
於是她悄悄走到父親身邊,給父親倒了一杯熱茶,正經地說道:“爸爸,我想跟你說件事情。”
葉爸爸有個特別好的優點,就是情緒從來不會對到女兒身上,葉眠剛一過來,他臉上又帶著淡淡的笑容。
“什麽事?是不是想出去逛逛,爸爸帶你去。”
葉眠搖了搖頭,“是關於叔叔的事情……爸爸,你聽完別生氣。”
她平靜地講述了那天發生的事情,她並不覺得這種事情羞恥。
隻是講的時候還是遮掩了全過程的細節。
隻是把最後打傷那個畜生的結果說的嚴重了些。
如果全都攤開了講個清楚明白,這對於一個愛女兒的父親來說,是一件很殘忍很痛苦的事情。
她已經承受過一輪痛苦,不想讓親人再在想象中經曆一次。
所以她避重就輕,甚至描述得像是一起剛發生,就已經逃脫的侵害事件。
葉海聲愣了愣,臉色變得蒼白又難看。
二月出頭的風凜冽又刺骨。
一顆父親的心髒被這冰刀狠狠淩遲。
輕描淡寫也仍舊觸目驚心。
葉海聲張了張嘴,握靜拳頭,沉默了像是一個世紀那麽久。
不知經曆了怎麽樣的心理鬥爭。
或許知道什麽都彌補不了,他而後張口說:“眠眠,爸爸辭職,你在溫城,爸爸就在溫城,你在江城,爸爸就在江城,再也不讓你一個人了,那個人渣,以後我們家再也不聯係了,是爸爸沒顧住你。”
他聲音都快要哽咽,眼眶紅了又紅,又像是懊惱,甚至後悔為什麽那時候不在家。
卻因為在女兒麵前,隻能強撐著體麵。
葉眠看得分明,她沒說話,隻給父親留足冷靜的時間。
隻是風一吹,她的眼眶也紅了。
不是因為那件事情。
是因為她見多了爸爸的笑容,從沒見過爸爸哭。
她才知道爸爸原來也是會哭的。
父女兩坐了很久很久,都在假裝著堅強,想成為彼此的依靠。
直到葉奶奶杵著拐杖又回來。
葉眠輕聲說:“我沒事,爸爸,我已經能保護好自己了。”
而後她就進了自己房間。
因為葉奶奶來勢洶洶,應該是有話要跟葉海聲說。
她剛一關上門,葉奶奶不知說了什麽。
她就聽見葉海聲暴跳如雷的聲音。
“那個畜生,我以後絕不跟他來往了。”
話音落下。
雪地裏又多了一個紅色的蘋果。
葉眠破涕為笑。
今年她們家的蘋果,好像格外的多災多難。
這件事情在年前說完,新的一年,她希望就隨風而去。
坐在斑駁的木凳子上,雪飄進來,落在她仰起的臉上,冰得有點痛意。
葉眠捂住臉頰,終於沒忍住失聲大哭。
重生真好。
如果前世就這麽渾渾噩噩的喪失了一輩子。
她該遺憾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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