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劍修

劫難化解,幸免於難的一劍門門人,等那些讓人生厭的俠客豪傑們走幹淨了後,懷著悲痛的心情,安葬好那些為守護師門而殉難的同門後,療傷的療傷,打掃的打掃,做飯的做飯。

一切瑣事處理完畢,坐到了一起,用酒水歡送亡靈,用好言表達謝意。

未時已過,午飯用過,白玉天與五山道人在周懷通等幾個師兄弟的陪同下,將一劍門由外及裏遊覽一遍,見風風淒,見雲雲慘,見鶴鶴唳,見猿猿啼,見那鐵佛有傷心,見那石人想落淚。

人情往複壞心底,景色絕佳好難舒。

路過一院子,院門緊閉,門牌上書寫著“一劍閣”三個大字,白玉天打住腳步,朝周懷通問道:“師叔,這院子幹什麽用的?”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當年的靜修之地,也是待客之地。”

白玉天問道:“能進去嗎?”

周懷通朝身旁幾個師弟看了看,見幾人臉色祥和,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從腰間取下鑰匙,上前打開院門,帶頭走了進去,白玉天同著五山道人隨步而入。

入得院內,見到一座小石山坐落於蓮池旁,正對一棟兩層樓閣,樓閣四圍站立著幾棵鬆樹,一眼看過,老態龍鍾,差不多與院子同歲。

石山俊秀小巧,甚是吸引人眼球,白玉天靠近了去,圍著走了半圈,見一塊切麵平整的石頭上麵鐫刻一些字,因年月久遠,有些模糊不清,細細看過,輕輕念了出來:“銀須鶴發誰年長?把酒問月兩相歡。心頭別有歡喜事,一劍門裏桃李香。棄塵子”。

周懷通走了過來,白玉天問道:“師叔,這‘棄塵子’是...?”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晚年自稱‘棄塵子’。”

白玉天笑道:“這自稱好。心念無塵,樂天知足。”

周懷通澀澀一笑,道:“現在看來是好。不過,對當年的祖師爺來說,恐怕不見得。”

白玉天有些難以理解,將石壁上的四句詩又讀了一遍,輕聲問道:“師叔,石壁上的詩一口讀過,祖師爺的心境明明悠閑自得來著,怎就不見得了?”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六十歲那年,回顧過往一生,有功有過,最後為了給自己求得原諒,來個功過相抵,取名‘棄塵子’。”

白玉天自語道:“功過相抵?”

周懷通道:“當年第一次進得這院子,我們師兄弟當時的心情跟你現在的一樣,疑惑一心,不以為然,總想問個為什麽。”

白玉天微笑道:“師祖怎麽說?”

周懷通身旁一師弟答話道:“師傅說:‘祖師爺說他一生,愧對愛人癡情,愧對師門恩情,愧對朋友之誼,實難以寬恕。唯一能安慰內心的,就是創建了一劍門,將師門教給他的一身本事傳承了下來,沒有埋沒先人的智慧與汗水。’”

愧對愛人癡情,很好理解,不過情海泛濫,三心兩意,見一個愛一個罷了。愧對師門恩情,白玉天也曾聽師父說起過,祖師爺他們師兄弟兩人為爭奪掌門之位互不相讓,爭執不下,至使純陽門一分為二。至於愧對朋友之誼,倍感莫名,於是問了出來:“師叔,什麽愧對朋友之誼?”

周懷通說道:“祖師爺一生四處遊曆,且喜交朋友,在廣陵結交了一好友,叫辛讜。此人性慷慨,重然諾,專務賑人之急。年五旬,不求苟進,有濟時匡難之誌。”

白玉天道:“有這等朋友,人生一大樂事。”

周懷通黯然說道:“可就是這朋友太好,祖師爺自愧不如,才暗自傷感。”

白玉天問道:“為何?祖師爺有對不住他的地方?”

周懷通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師父說,好像源於一次叛亂。”

白玉天道:“叛亂?”

周懷通道:“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龐勳之亂。”

唐亡於黃巢,白玉天以前沒事就往白鹿洞書院跑,在那些學子口中,多少聽說過一些。黃巢起義,從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至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年),起義軍轉戰大唐半壁江山。因長期流動作戰,沒有穩定的後方,缺乏經濟上的保障和群眾基礎,最後被朝廷鎮壓了下去,卻也動搖了大唐的根基,唐王朝從此名存實亡。

至於禍基於桂林,龐勳之亂,可沒聽人說起過。白玉天心想:“祖師爺愧對朋友,難道辛讜他舉旗造反了?”為了想弄個明白,問了出來。

周懷通微微一笑,道:“那有的事。辛讜為人忠誠,不好名利,且祖上幾代為官,忠於朝廷,豈會做那亂臣賊子。”

白玉天道:“既無造反,那怎就跟龐勳之亂扯上關係了?”

周懷通朝身旁的師弟說道:“雲師弟,你書讀的多些,你跟他說說吧。”

姓雲的叫雲翔,喬鬆的弟子中,白天宇老大,周懷通老二,雲翔老三,後邊還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

雲翔說道:“唐鹹通四年(863年),唐懿宗派兵征南詔,下令在徐洲、泗州募兵兩千人,開赴邕州,其中分出八百人戍守桂林,約定三年期滿後調回原籍。八百戍兵主要來自徐州,以勇悍聞名,朝廷由此特派徐泗觀察使崔彥曾前去鎮領。

崔彥曾治兵嚴苛,加上他信任的都押牙尹戡、教練使杜璋、兵馬使徐行儉幾人既無情且殘暴,戍兵大為不滿。戍兵為了能回家鄉與父母妻兒團聚,可是一忍再忍,誰知三年期滿,崔彥曾卻以種種理由將他們強留下來,一晃又是三年。

本是戍邊三年,現已過了六年,戍兵多次請求崔彥曾履行當初約定,放他們回家。可崔彥曾卻以軍費開支不夠為由,要他們再留一年。崔彥曾人品本就極差,一再食言背約,哪值得戍兵再信任。

戍兵苦於兵役,群情激憤,殺了都頭王仲甫,擁立頗有人望的糧料判官龐勳為都將,劫了倉庫,嘩變北還。沿著湘江達洞庭,沿長江東下,過浙西,入淮南,直趨徐州。”

白玉天道:“這士兵想家,不受約束北歸,不是真心反叛朝廷,朝廷一道安撫詔書就能解決,怎就牽扯到祖師爺跟他朋友辛讜之間的友誼來了?”

雲翔說道:“可這八百戍兵從桂林到徐州,一路搶掠不說,所過州縣要麽直接放行,要麽阻擋無力。龐勳率領戍卒一路上招降納叛,攻克宿州後,隊伍迅速發展到六七千人,漸漸有了富貴險中求的心裏,公然豎起了造反的旗幟。打起了旗號,沿途饑民、匪盜不停地加入,等到達徐州時,已有二十萬之眾。”

白玉天道:“就算這樣,跟祖師爺他們也挨不上邊啊?”

雲翔說道:“龐勳叛軍攻下徐州,為了切斷朝廷江淮賦稅之路,攻打濠州跟泗州。泗州刺史杜慆堅守不降,其部下還有人是辛讜的好友。辛讜開始從廣陵北上泗州是為了盡好朋友之誼,接朋友去廣陵避禍,沒有想到卻被杜慆的氣節感動,幫著守起了城來。”

白玉天總算聽明白了來,道:“你是說,辛老劍客不僅自己幫著守城,還邀請祖師爺去幫著一起守城,為國效力?”

雲翔道:“可祖師爺卻犯起了難來。”

白玉天問道:“剿滅叛亂,於國於民成就大義,怎就犯難了?”

雲翔哼笑一聲,道:“你這孩子,什麽大義不大義的,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從古到今,那一次農民起義不是天災加上人禍造成的。統治階級殘酷剝削,天災頻發,百姓苦無活路,才揭竿而起。祖師爺本就一苦難人出身,要他無緣無故去殺害比自己活得還要苦的人,於心何忍!”

白玉天道:“既然是這樣,祖師爺當問心無愧才是,怎就愧對兄弟了?”

雲翔道:“這次龐勳之亂,一年就被撲滅下去了,除了給唐王朝帶來傷痛,就是給百姓帶來災難。祖師爺覺得,若是早點撲滅,定能減少損失,給天下百姓帶來的災難會小點,漸漸覺得辛讜做對了。”

白玉天道:“可唐王朝四十年後就覆滅了,不能說這次暴亂沒有它存在的意義。”

周懷通接話道:“賢侄,你祖師爺沒能等到大唐覆滅的那一天就仙逝了,自是沒想到大唐後期已如此腐朽不堪,回天無力的。就當時來說,能減少損失就當減少損失,畢竟天下賦稅大都出於百姓之手,亂來亂去,苦的都是那些存活著的百姓。”

白玉天雖然認同周懷通等人的說法,可心中又想:“百姓一人之苦,可以訴說於官府,官府就算不理睬,也隻苦了一人。可天下百姓都處在苦難中,朝廷若是願意傾聽,又何來天下之苦!要不是當權者殘暴不仁,有錢者壓榨無度,又何來天下之苦。書上說,天下苦秦久矣!要是不造反,天下又何以擺脫苦難,這苦難何時又是個盡頭?”

五山道人見白玉天眼神茫然,不知所措,側旁說道:“所謂的大義,不過是幫大眾解除苦難。若是非得走造反那條路才能擺脫苦難,就天意,順民心,應該是沒錯的。”

白玉天隱隱一笑,道:“浮雲不係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手執靈珠且奮筆,心開天籟莫吹簫。”朝石山對麵的那閣樓走去。

進得閣樓,隻見牆壁上掛著一幅字,潦潦草草地寫道:“野老時相訪,豪客常見尋。麵壁攀石棱,養力方敢前。落日去空門,齋鍾出深林。家醞瓶口漲,駕雲伴鳥回。無塵。”

白玉天匆匆一瞥,上得二樓,見陳設簡陋,除了窗台外視野寬闊些,就一幅字能吸引眼球。便走過去細細看過,記了下來:

“世人稱呼我劍仙,可飛劍取人頭,吾甚哂之。

實有三劍,一劍斷無明煩惱,一劍斷無明嗔怒,一劍斷無明貪欲。

純陽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