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依據是什麽
怒氣爆發得突如其來,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楚清歌後背的寒毛都條件反射地炸起來,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要說什麽,更不記得要逃跑。
甚至已經縮起脖子,下一步就是閉上眼睛。
身邊卻伸出一隻手,骨節修長,手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發脾氣也要看看對象。”裴景安的聲線沒有什麽起伏。
握住男人手腕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麵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皺起眉頭,連聲討饒,“痛痛痛痛……”
連掙了幾下沒有掙脫,男人白了臉色,衝廚房裏的老婦人呼救。
老婦人在圍裙上擦著手,走出來,慌張勸了幾句,裴景安終於鬆開手,把楚清歌往後拉了半步,自己坐在男人麵前。
“攝像頭什麽時候裝上的?”裴景安表麵上漫不經心轉著筆,實則步步緊逼。
“大概五月初,具體時間我也忘記了。”
“裝上之後是全天運作的嗎?”
“不是。”壯年男人一反剛才的三言兩語,“白天人都在麥田裏,所以攝像頭就關著。你們這些城裏人不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分一毫都要省下來。攝像頭隻有晚上九點之後才會打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
裴景安靜靜聽著他的侃侃而談,在他無法將攝像頭的工作時間問題解釋得更加細致後,冷不丁地開口,“你和陳遠是什麽關係?”
這一句石破天驚。
壯年男人差點從小板凳上跳起來。眼神飄忽了好半天,才終於道:“沒……沒關係,不認識。”
那口氣仿佛是從胸腔裏硬憋出來的。
裴景安把玩鋼筆的手停下,修長的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上的反光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寒芒。
“這樣啊。”楚清歌在一旁拽了拽裴景安的衣角,狀似失望。
“丫頭,你是不是懷疑幺兒?”老夫人恰從廚房裏走出來,笑起來眼角有幾條刀刻般的紋路,“不可能的,幺兒從小連隻雞都不敢殺,更別說敢殺人了。”
楚清歌對這話報以和善的一笑,“您說的是,我隻是想多找個證人,來還原一下案發現場罷了。”
又聊了幾句,楚清歌起身告辭。
爺倆繼續在桌邊悶頭吃飯,隻有老婦人尷尬地搓著手送他們出來,“真是不好意思,他們父子倆天生就是這樣的脾氣,不是故意這麽對你們的。”
“我知道。”楚清歌覆上她血管突出的手背,“阿姨一個人操持這個家不容易。”
“害,誰家都這樣。湊合著過唄,怎麽過不是一輩子。”
許是這種日子過慣了,周圍也差不多都是這種家庭,老婦人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表彰”,立時與楚清歌親近起來。
“阿姨太辛苦了,”楚清歌由衷道,“我看床邊的櫃子上擺了幾瓶安眠藥。阿姨現在睡眠不好?”
“上了年紀了,覺少。他們父子倆天天去田裏幹體力活,難免晚上需要多休息。我怕打擾他們,臨睡之前吃點,省得半夜睡不著,翻來覆去,吵著他們爺兩個。”
“這東西傷身,阿姨平時少吃。”
“吃的不多,”老夫人連連擺手,“前幾個月吃得多,一瓶吃不了幾天就沒了。這兩個月還好,一瓶能吃怪久的。”
楚清歌抱著文件的那隻手,手指鎖緊懷中的文件,“前幾個月?”
“對,差不多四五月份。那時候幺兒在貨車公司上班,天天隻有老頭子一個人。我在家也閑,晚上覺更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吃了那麽多。”
“那幺兒,上班的途中不回來看看?”
“看,這孩子對他爹不行,對我還算聽話。”老婦人欣慰地望身後望了一眼,見昏黃燈光下,父子兩人仇人似地,明明坐的這麽近,偏偏不說話。
又歎了口氣,轉過臉,“從公司辭職之後,他脾氣越來越壞。還好那天警察上門,他在外麵沒回來,不然我都怕他衝撞了警察。”
“警察之後也沒找他問話?”
“沒問,那兩天一大早他就出門了,都是到半夜才回來。”老婦人似是嗔怪,“孩子大了,有什麽事也不跟我們聊。我跟他爹總催他談個對象,同齡人有些事情還能聊聊。”
“是,有些事情還是同齡人好溝通。”楚清歌順著她的話。
“你看你們兩個就挺好,”老婦人看看楚清歌,再望望後麵冷著臉的裴景安,滿眼羨慕,“小姑娘小夥子,都這麽好看,又這麽事業有成的,般配……”
“那個……阿、阿姨,我們不是……”楚清歌一口氣哽住,慌亂中不敢回頭看裴景安的臉色,拚命擺手否認。
“阿姨過獎了,”裴景安卻又恰逢其時地走來,打斷了楚清歌的話,對老婦人微微點頭,“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
“不是,你沒聽見阿姨剛才說什麽……”
楚清歌的餘音被吞噬在漸沉的天色裏。
穿過麥隴,直至上了車,楚清歌始終悶悶不樂。
裴景安也不問,兩人坐進車裏,裴景安也沒發動車子。
最終還是楚清歌率先開口,“裴律師……”
“嗯?”
“所以張媛,是不是一定要坐牢?”
裴景安注視著後視鏡裏低著頭的楚清歌,“故意殺人十年以上。交通肇事有逃逸情節,人死之前逃逸,七年以上。人死之後逃逸,三到七年。”
“三年……”楚清歌摳著指甲,聲音細弱,“如果,根本就不是張媛殺的人呢?”
“……”
“如果張媛碾壓的,根本就是一個被殺死過的屍體呢?”
“……”
“三年,是不是太久了?她本來就是一個靠開貨車謀生的女生,要是因為這件事情入獄了,出來還靠什麽謀生?”
“……”
“她家裏還有個弟弟,等她出來會直接被家裏找個人嫁掉換彩禮,給弟弟攢老婆本吧?”
楚清歌卷著文件角,在狹小的車廂內,吸了吸鼻子,“對不起,裴律師,我好像話太多了……”
裴景安手肘搭在邁巴赫降下的車窗窗框上,“你的依據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