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變了

這是裴景安第一次跟她說這麽多。

天邊壓過灰藍,最後一抹日頭沉入地平線。

楚清歌這才理解她寬慰張媛時,裴景安的不讚同從何而來。

“但你曾經說,律師不是有溫度的機器。做律師,是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楚清歌咬了咬唇,對裴景安此刻教給她的不能苟同,“不是為了明哲保身的。”

綠燈亮起,邁巴赫向著沒落的夕陽,平穩穿梭在城市道路上。

像穿過青年從意氣熱忱到矜貴理智的十年光陰。

裴景安久久沒再言語。

案發現場是一個荒涼的鄉下道路。

位於A市最邊緣的鄉村,從三環的看守所過來,裴景安開車開了一個多小時。

和市中心的高樓聳立截然不同,這裏大片大片的麥田。七月份,春小麥已經成熟後收割,而冬小麥還綠油油的。麥田上方隱隱露出農村磚瓦房的房頂。

晚飯的時間,有些還用火灶的房子,煙囪裏飄出不成形的煙。

“按照現在掌握的材料裏麵說,案發時間是在晚上十點多,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楚清歌下了車,點開手機相機拍攝著周圍的情況。

正如張媛所說,這條路上沒有路燈,路兩邊各有一排高大的懸鈴樹。除此之外,沒有低矮的灌木叢遮擋視線,張媛身高一米七。

如果開車的時候神智恍惚,又是光線不好的晚上,車速又快,從大貨車的構造來說,的確有可能辨認不清地上的東西。

而且從監控上看,陳遠沒有掙紮。張媛極有可能認為自己碾壓的是什麽物品,而不是活人。

這也是裴景安一開始想要從“交通肇事”入手的原因之一。

楚清歌站在案發現場,死者之前所在的地方,打量四周。

裴景安將他那輛七位數的車隨意停在路邊,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跟著。

案發現場在道路右側,兩步遠的一棵樹上,綁著幾個家用攝像頭。

其中有一個,對著案發現場的方向。

“我想去攝像頭的主人家問問!”楚清歌突發奇想。

激動之後才想起裴景安還在身邊,忙低下聲來,“要不我自己……”

裴景安眉心蹙起,“走。”

“哦。”楚清歌又是乖乖應下,小企鵝跟著大企鵝一樣,跟在裴景安身後。

穿過蚊蟲飛舞的麥田地。麥田地應該是不久之前才剛剛澆過水,隴上的土疏鬆而潮濕,沒走幾步,鞋底一圈就沾上了黃泥。

楚清歌猶記得兩人在學校,裴景安有潔癖就在社團裏人盡皆知,次次請他來辯論現場指導,放著他名牌的那張桌子,學弟學妹得拿酒精擦了一遍又一遍。

楚清歌盯著那些黃泥,不敢看現在的裴景安現在是什麽臉色。

麥田盡頭,就是三間平房。裏麵住著一對老夫婦。

老夫婦正在吃飯,桌上擺著幾個大碗,碗裏的菜有些發黑。

聽完楚清歌的自我介紹後,婦人將他們倆讓進屋。

廚房和客廳之間的幕簾被掀開,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人走出來,見到家裏來了兩個陌生人,腳下動作遲疑了兩秒,又穩下心神,“這兩位是?”

“是律師,之前那個案件,”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臂,“來了解了解案件情況。”

“警察不是都問過了嘛!”壯年男人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幺兒!”坐在餐桌前的老頭厲聲喝斥,“人家來問問有什麽關係的?!人家這是敬業!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地,三十幾歲的人了,天天在家遊手好閑!”

“哎呦這又是在搞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老夫人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突然發難的情況,兩手往下摁了摁,安撫父子倆的情緒。

又衝楚清歌露出一個略顯窘迫的笑容來,“不好意思,父子倆都是這個牛脾氣。幺兒從貨車公司辭職之後,兩人就更不對付。見笑了,見笑……”

貨車公司。

楚清歌悄悄往後覷了裴景安一眼。

“媽!”壯年男人大聲道,“你跟他們說這麽多幹什麽?!”

“唉……”老婦人被嗬斥得有些窘迫,搓著圍裙,招呼著楚清歌他們,“你們坐,你們坐。吃飯了嗎?”

“不用客氣,”楚清歌坐到壯年男人對麵,直勾勾盯著他,“你在貨車公司工作過?”

“……”壯年男人沒有說話。

老頭端著飯碗,瞅了一眼身邊的兒子,啐道:“工作過,怎麽沒工作過?!去那上了兩個月的班,說看上一個女娃子,要錢蓋房子。”

“老子就種點麥子,每年賣錢,能把你養活這麽大已經夠難了,還要房子。今年你從公司辭職之後,我看你在家閑著,讓你幫我收麥子。五月份就該收的麥子,你硬是往後拖。拖得田裏的麥子都快爛掉了!”

“沒錢你生什麽孩子?”一直被斥責的壯年男人一摔筷子,“你養大我不容易,我被你養大也不容易。”

“你這個……”

“好了好了,”楚清歌被這種對話衝擊得頭暈,“那之後為什麽辭職了?”

“沒什麽意思,”壯年男人躲開她審視的目光,埋頭扒著碗裏讓人絲毫沒有食欲的飯。

“你在哪家貨車公司上班?”楚清歌的問話根本不給男人喘息的時間。

“你問這個幹什麽?”男人果然警覺起來,在旁邊老人的指責下還是不情不願地報出名字,“藍海。”

楚清歌和裴景安互換了一下眼神——跟張媛同一個貨車公司。

話已至此就不用再隱瞞,楚清歌從包裏抽出張媛的照片,擺在男人麵前,“你認識這個人嗎?”

男人掃了一眼照片上的張媛,目光飛速移開,“不認識。”

楚清歌頓了頓,遲疑了兩秒,把照片收回來,換了話題,“好吧。請問路口的監控攝像頭是你們家裝上的嗎?”

“不……”男人下意識想否認,一個字出口,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後麵冷冷清清的裴景安,隻能承認,“是。”

“因為麥田裏很容易出現意外,也容易有鳥之類的來叨食,所以裝個攝像頭,便於隨時查看情況。”男人回答得理所當然。

“這不是真正的答案。”楚清歌不經思索地反駁。

“這就是答案!”男人聲調猛地拔高,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便要來抓楚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