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舌尖血

快換,別耽擱了。”我爸聲音嘶啞的催我。

我忍著淚,顧不上想那麽多,按照奶奶說的從她兜裏把手機拿出來,給她換上櫃子裏的壽衣。

我這邊剛忙完,我大爺打著手電過來,他進屋跪地上衝著奶奶磕了幾個頭,跟我爸倆人把棺材搬到院裏,又小心翼翼的把奶奶抬進棺材,合上棺材蓋子,綁好繩子,抬著出門。

從頭到尾,大爺一句話都沒說。

我跟在棺材後頭,邊走邊哭。

這一天沒幹別的,淨哭了。

走著走著,我突然聽著後頭有腳步聲,像是有人跟著我。

可別是讓村裏人看見了。

我扭頭,看清身後的情形,登時瞪大眼睛,山路邊竟站著個穿著藍格褂子的大肚子女人。

夜色下,我看不清女人的表情,隱約能看清她在衝我招招手。

我後背一涼,忙轉過頭,加快步子往前走。

隻是越走,腳步就愈發沉重,腦袋變得昏沉。

腳下突然一絆,好像誰推了我一把,我踉蹌兩步,右腳踢到石頭,腳趾鑽心的疼。

嘶。

我吸口涼氣,猛地回過神來,赫然發現我不知不覺走到藍格褂子的大肚子女人這邊!

再往前走個七八步,就到她跟前了!

我明明是跟在我爸身後,往山上走的。

看我停下,女人呆板的臉上露出陰毒的表情,“沈因,沈安邦欠我的債,你來還!”

沈安邦就是奶奶口中,那位沾染人命的太爺爺。

我整個人一激靈,轉身就跑,追上大爺和我爸,僵著脖子,不敢回頭看。

到了奶奶說的南山陰麵的半山腰,我見著有一口水井,井口上壓著大石頭。

把棺材放在井口旁,我爸和大爺跪地向水井磕頭,我也趕緊跟著跪下。

這井,是奶奶供奉著的柳仙兒的墳。

磕完頭,大爺和我爸沒說話,拿起鐵鍬挖土。

他們兩人幹活都利索,很快就把墳坑挖好,棺材放進去。

我看著我爸往墳坑裏填土,裝著奶奶的棺材漸漸被土淹沒,心裏滿是驚惶和無措。

上午檢查出懷孕,夜裏奶奶就沒了……

我跪在奶奶墳前,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有風輕輕從臉頰拂過,像是在輕輕的摸我的臉,安慰我。

“下山吧。”大爺扛著鋤頭,轉身往山下走,跟我爸說:“媽給我打過電話,讓咱們瞞下她的死訊。”

我爸點頭。

大爺歎了口氣,拍拍我爸的肩膀。

無聲的安慰。

我看了大爺一眼,總算明白大爺為什麽回來啥都沒問,什麽都沒說,原來是奶奶早就交代過了。

第二天,天沒亮,我爸就開始收拾行李,封了老房子的窗戶和門,把村裏老家的東西搬到縣城的樓房裏,我還沒緩過來,我爸就提著皮箱,跟我說他要出門打工。

“你奶去世前交代過我,往後你一人跟著柳仙兒,我不能在家。”

我這才知道,奶奶已經安排好一切。

可要走,也不用這麽著急吧。

多少跟我吃頓飯,說說話……

我看了眼我爸手裏的皮箱,點頭,扯扯嘴角,“路上小心。”

在我三歲那年,我爸媽離婚,我爸把我交給我奶,他出去幹活,錢沒少過,但他兩三年也不回來一趟。

我們父女倆相處的時間極短,彼此間陌生的很,黏糊不起來。

我爸嗯了聲。

我站在門口,看著我爸出屋,順著樓梯走沒影兒。

一夜之間,我懷了個不知道啥玩意兒,奶奶死了……

我對於未來的所有規劃被打亂。

我把腦袋埋進胳膊裏,心中惶惶不安。

“因因……”

我含著淚抬頭,見大爺走上樓,他不讚同的看我一眼,“因因,父女倆哪有隔夜仇,過來,跟我去送送你爸。”

大爺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說的拽著我下樓。

“我不去。”這些年我爸對我不管不問,我心裏堵著氣,很排斥跟他親近。

我想把手抽回來,大爺的手就跟鐵鉗子似的,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腕。

我幾乎是被他半拖著拽出屋,“大爺,你鬆開我,我才不去送他。”

大爺突兀的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我。

臉,還是大爺的臉,那雙眼珠子黑沉沉的,仿佛藏著無窮無盡的惡意。

“不想去見你爸?那行,我送你去見沈安邦。”大爺嘴角上挑,扯出一抹笑,好像多善解人意似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第一反應是跑,還沒等挪動腳,脖子就被大爺掐住。

大爺惡狠狠地說:“沈因,要怪就去怪沈安邦,是他把我活生生悶死在棺材裏!”

我瞧著大爺的臉逐漸跟奶奶下葬路上,我見到的藍格褂子的懷孕女人逐漸重合。

脖子被掐,胸腔中憋脹的感覺愈發強烈,臉漲的通紅,我被迫張大嘴,拚命地掙紮,對著大爺又抓又撓。

大爺的胳膊都被我撓出血,還是不鬆手。

“舌尖血。”

一道清潤的男人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立刻反應過來,重重的在舌尖咬了口,上下牙齒磕在一起,舌頭一陣劇痛,嘴裏一股血腥味。

也不知道是牙齦被磕破,還是順利咬破了舌頭。

管不了那麽多!

唾沫混著血,呸!

血沫子沾到大爺的臉,滋滋冒煙。

大爺痛苦的慘叫。

我趁機狠狠的踢過去。

斷子絕孫腳!

大爺嗷的一聲,瞪大眼睛。

我用力推開他,腳步踉蹌著退回屋裏,伸手沾了嘴裏的血,抹在眼皮上。

再看向大爺時,在門外弓著身體的人不再是大爺,而是穿著藍格褂子的懷孕女人。

她怨毒的瞪我一眼,視線向屋裏瞥了眼,露出畏懼的神情,扶著肚子,轉身夾著腿跑了。

我捂著脖子,喉嚨疼的難受,眼淚後知後覺湧出。

望著懷孕女人逃走的方向,用力的咬住下嘴唇。

剛才提醒我的那道男人聲音,我很熟悉。

就是他告訴我,我的劫到了。

他,會不會是奶奶說的柳仙兒?

不明身份的懷孕女人要殺我,奶奶死了,爸爸走了,我能依靠的隻有柳仙兒。

我心一橫,抹掉眼淚,關上門,找出香爐,點著三支香,插在香爐裏,學著奶奶的樣子,跪在地上,“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敢請常仙,臨身一見!”

香燒出來的煙兒聚在正對著我的東牆前,不升不散。

燈光下,透過煙霧,一道影子落在牆上,像是有人盤膝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