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五

鎮北將軍葉永長葬入了國公陵,葉府掛白七日。

從國公陵回來的葉寧語在門口望著偌大的葉府,心中一陣酸楚。父親死了,要這國公府的門楣還有何用。

這些日子葉寧語整個人極度緊繃,將父親送走之後,她並沒有鬆一口氣。因為,接下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她沉沉睡了一覺,青連吩咐院中的下人們輕手輕腳,不準打擾。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她醒來時,連日積累的睡意已經消散。她望著窗外,神色有些恍惚。剛睡下的時候天色已暗,此刻又已近黃昏了。

“什麽時辰了?”她看著端水進來的青連道。

“申時了大姑娘。”青連打濕了帕子,給葉寧語擦拭身子。

葉寧語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看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吃食,並無任何食欲。

“你去讓肖護衛準備一下,陪我出趟門。”

青連應下,默默退了出去。

一刻鍾後,葉寧語坐在馬車裏,肖護衛親自駕馬,往城外走去。快到城門口時,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聽聲音是朝他們的馬車方向追來的。

葉寧語眉頭一皺,今日出行是件秘事,馬車輕裝簡行,她也隻帶了肖護衛一人,目的就是不引人注意。

“是誰?”葉寧語沒有掀開車簾,而是問了駕馬車的肖護衛一嘴。

肖護衛早就察覺到了,此刻已經看到了來人。“大姑娘,是延慶。”

葉寧語忙將車簾掀開,便看見了一臉細汗的方延慶。

“你怎麽來了?”

方延慶數日前從邊境歸來,走時帶著葉府的十名死士,回來時身邊一個死士也沒有。隻有他帶著一個史官和兩個兵從邊境歸來。葉寧語能夠想象,方延慶的邊境之行有多麽危險。

那晚的方延慶滿身是傷,臉上的血跡還未幹。方管家叫來安老神醫為他醫治,事後聽安老神醫說,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有二十多處,最重的是腿上的一處刀傷。從邊境到大都,他們一路急行,沒有時間療傷,也沒有時間休息。如果換做旁的大夫,那條腿或許就保不住了。

這才不過五六日,他竟然從病**起來了,還騎著馬。

方延慶似乎注意到葉寧語在關心自己的傷勢,輕鬆道,“大姑娘可是要去看看他?請大姑娘允許我跟著一起去。畢竟,他是我帶回來的。”

葉寧語看了看身後,確信沒有人跟來。又看著滿身是傷卻麵色絲毫不顯的方延慶,沒再說什麽,點了點頭。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們停在了一處山腳。又走了一炷香的山道,在一棵老柏樹前停了下來。

從這裏往山下望去,大都城的一切盡收眼底。葉寧語閉上了眼,四周鳥鳴不斷,是個風水寶地。

葉寧語轉身望著眼前一塊嶄新的墓碑,碑上沒有名字,隻放了一個沾滿了血跡的頭盔。

她接過肖護衛手中的紙錢,放入火盆中燒了起來。看著火苗跳動,葉寧語朝著墓碑深深行了一禮。

忽然,身後草叢裏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葉寧語回頭,見一少年身著素衣出現在他們身後。

看著葉寧語,少年先是一愣,隨即又恢複了常色。他看著一旁的方延慶,深深作揖。

“方大哥。”

如果太子在這裏,他一眼就能認出,此人就是那日在大殿上,一老一小兩個兵中的小兵。

說他是小兵,其實他也有十六七歲,並不小了。隻是和他父親的模樣比起來,確實又很小。

方延慶是他們父子的恩人,他和父親從滿是屍骨的死人堆裏爬出來時,兩人都快不行了。逃命的途中遇到了方延慶,他將他們安置好,為他們包紮傷口,又將他們平安帶回大都。

方延慶看著小兵,滿是關切。

小兵第一次是在大殿上見到的葉寧語,可那時他在皇帝麵前,頭都不敢抬起來,更別說往四周看了。可以說,今天才是他們真正的第一次見麵。

他衝著葉寧語深深作揖,葉寧語鼻子一酸。“你父親之事,很抱歉。”

她是想讓這對父子在殿前揭發太子,她敢保證皇帝不會公然在大殿上對他們不利。事後,她也可保這對父子平安。可她沒有料到老兵會以死相諫,血濺當場。

小兵紅著眼,“父親說過,一切皆為他所願。我隨父親入伍兩年,我知他在朝堂上說的話句句真心。父親讓我告訴姑娘,他本就受了重傷,命不久矣,能在將死之前為三百同袍博回一個公道,他死而無憾,還請姑娘不必愧疚。”

老兵隻在朝堂上見過葉寧語一麵,之前種種都是方延慶和他們聯係。他隻知道,方延慶背後還有貴人,卻不知是誰。

直到在朝堂上見到奮不顧身告禦狀的葉寧語,他一切都明白了,是葉將軍的女兒!既然是忠勇將門之後,那麽他更願意做這些事,永不後悔。

葉寧語看著小兵,心頭一動。他才多大,就入伍兩年。若不是家中無糧,走投無路,誰會帶著十四五歲的孩子去往前線。虞國老兵的境遇尚且如此,其他兵士的命運又該如何?

此刻,她似乎更加理解父親的那些願望。是啊,隻要百姓安寧,山河永固,這天下就能太平。父親去了,可她願意繼承父親的遺誌,替他護好這些民。

葉寧語心中苦笑,原本這不該她來操心的,一國自有一國的君主,他們享一國百姓供奉和仰望,就該擔起護一國百姓的責任。可他們沒有,不僅儲君沒有,就連皇帝也沒有!他們隻要皇權,隻享富貴。這樣的君主,這樣的太子,要他們何用!

葉寧語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她歎了口氣,走到小兵麵前。

“你叫什麽名字?”

小兵低著頭,“我爹叫我小五。”

“小五,你可願跟我回葉家?我葉寧語對著你父親的墓碑發誓,此生定護你周全!”

小五心裏五味雜陳,剛剛失去父親的痛在這一瞬間,似乎被這個姑娘治愈了一大半。他抬起頭看著葉寧語,眼淚唰得掉下來。

撲通一聲,跪在葉寧語麵前。

方延慶和肖護衛看著麵前的場景,都別過頭去,紅著眼。

回到葉府時天色已黑,卻被方管家告知,兩位舅老爺已等候多時。

葉寧語讓方延慶把小五帶下去,好好安置,便抬腳進了院中。

正屋內,不止江若忠和江若勇兩人,還有張文修。

張文修臉色不是很好,似乎又蒼老了幾歲,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六十歲的樣子。

江若忠兄弟準備回劍南道了。前些天他以西南商隊與都城官員勾結一事為由,與皇帝進行了一次密談,商議如何徹查此事。當然,他並未捅破崔敬忠的事,因為這樣的官商勾結實在是太多,隨便一查便可查出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