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人氣

“都來聽,都來看,今個兒說的是啊。千年福地,神仙洞天的茅山上清派,出了一個大叛逆。嘿,您就要問了,堂堂茅山宗能有怎樣的叛逆?”

昆明城街頭老石旁,說書人擺了張舊拙的木桌,講的是唾沫橫飛。正逢廟會,遠近休歇的農人都到城裏來,說書人前倒也很熱鬧,人群中有個身穿藍灰色棉衫的年輕人聚精會神的聽著說書人胡謅。

“都說這茅山叛逆,不修正道,入了魔門,潛藏正派之中。忽然一日,正逢茅山舉行羅天大醮,諸派雲集,祈禳國泰民安,風雨調順。”

“誰知這逆徒遭逢正氣衝擊,狂性大發,藏匿不住自己心邪。不僅突然暴起殺了自己師父。更是衝到村子裏。宰殺了一村二百七十口人。”

“呦嗬,凶惡啊,殺人不眨眼。凶性發作後,可偏偏無人能對付,就連參會的龍虎山天師和連茅山宗師聯手,居然也被他逃走。最後隻得昭告天下,茅山宗從此將其逐出門下,永不複入。此後天下玄門正宗,都稱呼他……”

講到這裏,說書人故意賣了個關子,慢悠悠飲一口茶,就等著人發問。

終於有小孩按捺不住,奶聲奶氣的問道:“叫他什麽呀?”

“啪!”驚堂木一拍,震驚全場。

“茅山棄徒!!”

說書人雙眼圓凳,聲音提高八度,全場驚聞。

剛剛還聽得津津有味的藍灰色棉衫年輕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臨走前嘴角掛了一絲不屑。

烏雲蓋天,冷風瑟瑟。

山間小道寂靜,星月斂去光芒藏於夜色。唯一的光亮來自山間詭異小隊的領頭人,他手中提個燈籠,照亮麵前三五步路。

嶽是非走在隊伍中央,打眼一看,燈籠木框縫隙間的紅色黏土斑駁,瞬間就認出燈籠是件古物。

所謂古物,專指死人墳堆裏扒出的陪葬品。上麵斑駁的紅色黏土,有見識的人就知道那是墓葬的封土。封土本也是普通的土壤,置於地下受水土侵蝕,時光磨礪才能形成這種紅黏土。

眯眼打量領頭人,嶽是非基本確定,莫名其妙的領頭人根本不是活人。

隻見領頭人半邊頭顱用紫黑色長布蓋住。山風吹起遮住頭顱的布,隻露出鼻孔往下的部分,在長布的背麵用暗紅色寫了個晦澀難懂的東巴文,即使嶽是非也不是很懂。

“紙花花、紙花花……”

“花送嘞、送嘞人兒去…人兒去……去了不歸來……”

山路上,慘慘戚戚的聲音唱著哀調。當地人死後,專門請人晚間唱這種民樂。老話講“為了送亡者早些上路,不要留戀生人世界的一切,就怕已故者帶走那些剛出生還魂魄不穩的小孩。”

隊伍中嶽是非前麵的人忽然渾身一顫,抖如篩糠,氣越喘越粗。看起來是醒了過來,若非這些舉動,嶽是非還以為他跟領頭人一樣不是活人,實在他身上有很濃重的老人氣。

老人氣是嶽是非自己取的名字,其實是他特有的嗅覺。會聞見一股很難形容的氣味,尋常老人身上沒有,但對於臨近死亡的老者,這種氣息會異常濃烈。

嶽是非從小就對老人氣異常敏感,五六歲時,跟著他爹去遠房親戚家祝壽,按輩分,嶽是非要叫這位親戚大爺爺,比嶽是非親爹還大上兩輩。大爺爺九十大壽,賓朋滿座,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有生以來第一次,嶽是非聞到這股子不尋常的氣味。還年幼的他不懂事,管不住自己嘴,當眾就對大爺爺說他身上臭,怕是活不久。

本來歡歡喜喜的所有人都被這個古怪孩子的話嚇住了,嶽是非親爹衝上前就扇他兩個嘴巴子,讓他直接給大爺爺跪下。陪著笑臉道歉“這就是個死孩子,啥球不懂,回去一定狠狠揍”。還恭祝大爺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大爺爺也被嶽是非的話驚住,但畢竟是長輩,嶽是非親爹又已經教訓了,實在不好發作,隻好扯著臉,皮笑肉不笑的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主人都不追究,大家自然也就裝作沒聽著,依舊歡喜的祝壽。所有人裏隻有嶽是非心裏委屈,明明說的實話,為什麽要挨打?

半月之後,原本身體硬朗的大爺爺突發急症而亡。親戚們開始傳說嶽是非這個死孩子在大爺爺壽宴上的話咒死了大爺爺,從此再不跟他家來往。

同村的人也講,嶽是非是個邪性孩子,開口就能咒死人,見到他都躲著走。

打那時起嶽是非就學會一件事,大多數人隻聽自己想聽的,他們根本不關注真相如何。從此嶽是非三緘其口,即使聞見老人氣也不會輕易開口,哪怕是老人氣再重的老者,嶽是非都會滿臉堆笑祝他長壽,其實心裏清楚,他已經快死了。

從無例外!

這也是為何嶽是非以為身前人已經是死人,不過現在看,眼前人怕是也活不久。單看年歲,這人兩鬢微霜,頭發還是黑色,約莫半百的年紀,按說不該死這麽早才是。

“你、你們是什麽人?帶我到這裏做什麽?”既然醒來,他不願再走,硬生生停下腳步,指著眼前領頭人大喊道。

嶽是非隨他停下,但沒有開口。隊伍後麵的人也依次停下,沒誰直接撞到嶽是非背上,排列間距整齊,十分聽話。

領頭人察覺到身後突發之事,停下腳步,慢慢的轉過身來,凝視著突然清醒過來的中年人。

見到領頭人的手臂,中年人大吸一口涼氣,他也不是沒見識的。他叫王德利,跑江湖販米發家,見識是有的。領頭人小臂之上有大塊青紫色,分明是屍斑浮現。他也看出這領頭人不是活人。

“難道撞了鬼?”王德利心裏慌亂的想到。

他強自鎮定,色厲內荏的警告起領頭人:“告訴你,我是泰安古鎮首富。古鎮山北萬安觀的觀主是我好相識,他可是出身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管你什麽厲鬼妖魔,得罪了我都得魂飛魄散。”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道已經皺皺巴巴的黃符來,警惕的對領頭人舉起黃符。

領頭人站在原地不動,王德利見此,心中一喜。不管是手上護身符還是黃紫貴人的名頭嚇住了對方,自己應該都安全了。

剛鬆了口氣,準備擺出首富架勢教訓對方。刹那間,領頭人邁步向前,手裏動作極快,王德利絲毫沒看清其動作,手中黃符就被撕成兩半,對方完全不在乎他引以為傲的身份和唯一護身的家夥。

王德利終於慌了,連天師府黃紫貴人都不怕,得是多凶戾的惡鬼?

領頭人步步緊逼,再一次伸出手來,似乎就要了結這個不聽話之人的性命。

“止!”

一直在王德利身後看著一切的嶽是非忽然出聲了。左手掐三山訣往前一點,正指領頭人眉心部,隔著幾尺距離,硬生生把領頭人定在原地,真的寸步不能向前,仿佛脫力的木偶,被人抽走背後的絲線,失去了動力。

緊接著,嶽是非將嘴湊到王德利耳邊,緩緩道:“他不過是個被操縱的死人,哪裏認得什麽萬安觀觀主?別說龍虎山黃紫貴人,你就是認識天師也沒用。”

“大、大師救救我!”王德利看見眼前一幕,就差給嶽是非跪下來。深知眼前之人是救命稻草,確實比遠在天邊的黃紫貴人有用。

“我是首富,我有錢,您救了我,價錢隨便開。”雖說眼前情況緊急,但王德利身為首富,最自信的莫過於家財億萬,遇到死人自己確實沒辦法,可活人就不一樣,活人是要用錢的,那自己就有莫大的話語權,他相信眼前這位不知名的年輕小哥也不例外。

“哦?隨便開?我算算,救你的命的話。就要你一半家產吧,如何?”嶽是非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