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NiHong
趙霓夏起來的時候頭一陣一陣地疼,仿佛她昨晚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受刑。她平時生物鍾很準,常常在鬧鍾響之前就醒了,這回卻一直睡到肖晴晴來叫她。
好在沒遲到,最後還是準點趕上了妝造時間。
到片場,進入了每天習慣的拍攝流程中,半天過去,她總算恢複了正常狀態。
肖晴晴看她氣色有點擔心:“霓夏姐你昨天沒睡好嗎?”
趙霓夏點頭,“有一點。”頓了下,按按眉心,說,“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肖晴晴怕她沒睡好頭疼,弄了點冰的東西不時敷敷給她,她緊繃的狀態緩解了不少。
拍到下午,井佑突然打電話找她,語氣聽著不太舒心。
“你最近有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周日晚上一起去看個電影?”
“看電影?”趙霓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弄得有些莫名,“你怎麽突然想去看電影了?”
“還不是因為我最近戲拍的不順!”井佑也很無奈,可憐兮兮跟她道明原委,“我和韶雨,就是我這部劇的女主角,我們拍感情戲的時候老是卡,導演總是不滿意,不是說氛圍不對就是感覺不對……今天又卡了幾次,導演直接發飆了,說我們要是再出不來那種曖昧的感覺,就把我倆單獨關在一起待幾天!!我也很無奈好不好!可能我們倆之間就是天生沒有氛圍感,我們已經很投入了,導演還是覺得不夠!”
趙霓夏沒想到他遇上了這種苦惱:“……”
“然後呢。”她問,“這跟看電影有什麽關係?”
井佑歎氣:“導演讓我們多相處多培養感情啊,我也沒辦法,就想著要不去看點電影。去的話又隻能淩晨包場,才不會被人圍觀,但是太晚了又怕被拍到傳些亂七八糟的緋聞,所以就叫你一起嘛。”
“你放心。”他補充道,“韶雨人挺好相處的,你見了就知道。”
趙霓夏既替他發愁又覺得有些好笑:“行吧,不過我得看下時間。”
她轉身去問肖晴晴,看過拍攝日程表,確認了明天晚上沒有她的戲,一口答應下來。
井佑在那頭總算開心了,立刻道:“我這就買票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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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好看電影的這天,趙霓夏傍晚收工後就回到酒店。
井佑也已經早早回來,他包場的電影在晚上十一點,兩個人雖然不在同一層,但走動還挺方便,他便讓助理訂好了餐,把趙霓夏叫過去一起吃了個飯。
吃完,趙霓夏回房簡單收拾一番,等到時間差不多,和肖晴晴一起坐上他的車出發。
井佑這部劇的女主角韶雨住在另一個酒店,兩邊約好到電影院會和。
上了車,趙霓夏後知後覺想起來問他:“我們今天看什麽電影啊?”
井佑玩著手機,頭也沒抬道:“離別之地。”
她愣了下。
肖晴晴和他的助理都坐在後排,井佑沒在意那麽多,瞥她一眼,問得直接:“你不至於忌諱這個吧?”
趙霓夏很快斂了情緒,說:“不會。”
別人可能會顧忌著她和裴卻那些恩怨糾葛BE大戲,但井佑跟他們倆都熟,才不管那麽多。但他也是有分寸的,就好比他不會真的去追問他們倆之間究竟怎麽了。
趙霓夏知道他沒別的意思,也就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這部電影之前不是還在路演嗎?”
井佑說是啊,“不過他們原本就隻定了三四場路演,今天晚上正好首映。”說著又感慨道,“時間排得緊,裴卻幾個城市連著一起跑完的,實在是夠累。不過他估計也習慣了,他平時拍戲工作就很拚,電影宣傳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灑灑水了。”
這些年他們一直有聯絡,裴卻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
趙霓夏聞言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說什麽,隻默默笑了笑。
車開了會,井佑給韶雨打電話,問她:“你出發了沒啊?到哪了?”
那邊應了句,似乎是說出發了。
兩個人你找我茬我懟你地互相貧了幾句。
掛了電話,井佑收起手機,又想起來一個事,對趙霓夏道,“對了,你們劇組裏有個那個誰,那個叫方什麽的編劇——”
趙霓夏接話:“方螢?”
他點了下頭,“對,她怎麽回事啊?跟你有過節嗎?”
井佑換了個坐姿,說:“我去探班那天她不是也在麽,她好像看到我沒接你請的水果覺得我不喜歡你,你回休息棚以後,她突然跑過來跟我搭話,說什麽,你沒事給全劇組加餐,又不是所有人都愛吃,這樣搞得別人不好拒絕多尷尬什麽什麽的……”
“聽得我莫名其妙,好像我跟她很熟似得。”他翻了個白眼,“我沒忍住回了她句‘您哪位’?把她給嗆走了。”
趙霓夏不知道有這事兒,當下一聽,也很無語。
井佑瞥她一眼,叮囑:“她是不是對你有意見?你小心點,和她相處的時候看著些。”
趙霓夏嗯了聲,“我知道。我跟她關係本來就不好,一進組的時候她就看我不太順眼。我平時不怎麽搭理她,會小心的。”
他點點頭,“那就好。”
到了電影院,他們和韶雨在停車場會和。
韶雨非常元氣,打扮很有少女感,性格也很討喜,熱情地和趙霓夏打過招呼,不一會,對她就比對井佑還親近。
趙霓夏和她聊了幾句,發現她和井佑還蠻像,瞬間就理解了導演的苦處。
讓這兩個大喇喇的人湊一起演感情戲,確實有點難碰撞出火花。
井佑的助理去取了票,買好吃的喝的,一直到快開場時他們才戴好口罩和帽子進去。
他們三個坐中間,幾個助理坐後麵。
趁著大屏幕還在放廣告,井佑掏出手機:“快,我拍個照留著之後發營業博。”
“噢。”趙霓夏應了聲,湊近他。
韶雨手裏拿著一杯喝的和電影票,在井佑的連聲催促中,也趕緊湊了過去。
“哢嚓”一聲,合照拍好,井佑檢查完光線和構圖,還十分細心地把韶雨手裏的電影票截掉了,確認沒問題後,摁下保存。
燈光暗下來,電影開場。
三個人不再說話,認真地看起來。
《離別之地》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對生活失去希望的年輕人,來到一個有著“自殺聖地”之稱的海邊小鎮準備自殺的故事。在年輕人付諸行動之前,他遇見了一個慈祥的老人,這場短暫的相識給予了他心靈慰藉,隨後,他卻親眼目睹了老人在眼前投海自殺,產生了難以磨滅的衝擊。
年輕人決定在死前完成老人的遺憾和願望,開始和這個小鎮的居民們來往。
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這裏生活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每個人都已經步入了“離別”的階段。他一點一點走進了這個被稱為“自殺聖地”的小鎮,真正明白了所謂“離別”的含義,也重拾了對生的希望。
這是趙霓夏第一次在大熒幕上看裴卻演戲。
他們曾經演過兩部劇,對手戲眾多,但幾年過去,此刻熒幕上的他,給她的感覺已經完全不一樣。
這些年在國外,她一直在通過不同的途徑接觸戲劇和表演充實自己,對演技的鑒賞能力也有所提升。
通過一次次實戰的鍛煉打磨,裴卻的演技已經沒有了那種“表演”的感覺,開始返璞歸真。
整場電影一個小時三十多分鍾,不是特別大眾的題材和風格,節奏偏緩,但質量和質感都很好。
看完後,連跳脫的井佑都靠在椅子上愣了幾秒,回過神來便忍不住對著大熒幕感慨:“……他真的是,一點不給我們這些男演員活路啊。”
韶雨聽見,吐槽:“你還想跟人家比,你們根本不是一個賽道的好不好?”
“那你要跟導演講啊!”井佑更加無奈,“我們導演之前還問我說,‘你和裴卻不是好朋友麽?能不能跟他學下怎麽演戲?’……靠,你聽聽,要不是我們感情堅固,我這不得恨死裴卻?”
趙霓夏被他逗笑,三人一邊起身一邊往外走。
井佑意猶未盡,說著又道:“不過我還是最喜歡他之前的那部《贏家》。”
“你也喜歡?”韶雨看他一眼,見怪不怪,“我發現好多男生都喜歡這部哎,不過確實挺好看的。”
“是吧!”提到心頭好,井佑語氣激動,“我好多以前的同學,個個大直男,平時連明星名字都不記得,看完這部電影以後全跑來跟我說裴卻帥爆了,問我熟不熟能不能要個簽名,還一口一個裴哥地叫……”
他嘖嘖兩聲,“裴卻在那部電影裏真的好an,我也想演一部那樣的作品,簡直就是男人的夢想!”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興起有點控製不住,唯獨趙霓夏沒有看過,在旁沉默。
他們帶好口罩帽子,從人少的通道離開電影院。這個點,三人都有點餓,拐道去吃了頓夜宵。
因為時間太晚,明天還得拍戲,沒吃很久就回去了。
分別前,趙霓夏和韶雨加上了微信,約好下次有空再一起出來玩。
回到酒店,趙霓夏洗漱完,躺下沒多久,就收到井佑的消息。
她躺在枕上和他閑聊,聊著聊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晚上看了裴卻電影的關係,加上昨晚又夢到以前,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打字的指尖停頓幾秒,她突兀地在話題中間給他發了一句:【你把裴卻的微信推給我一下。】
回過神來,自己都有點驚訝。
井佑更是詫異,沒給她撤回的餘地,立刻就發來問號:
【???】
【你還沒加他??】
問完他似乎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下一秒,不等她多說,很幹脆地把她要的微信推了過來。
裴卻微信名片出現在對話框裏。
他的頭像還是那張熟悉的圖片,不知是誰拍的,夜色下一片雜亂的荒地,天邊的月亮和星星都很遠很暗,乍一看整個畫麵黑漆漆。
這張圖片他用了很久,趙霓夏最開始認識他時他就是這個頭像,一直沒變過。
她看了片刻,點開他的名片,還沒添加,視線從他的頭像下移,瞥見他的簽名時怔了一下。
他的簽名是一句英文。
[The sun has bee.]
—太陽已經下山。
很突然的,像被什麽關鍵詞刺激到,趙霓夏的手指懸停在了屏幕上,因這一句英文,腦海裏緩慢又清晰地浮現出了很久前的某一天。
那是在他們正式擔綱男女主之前,出演那部青春劇男二女二刷臉的時候。
有天他們在一棟樓裏拍戲,設備臨時出了問題需要調試。
她和裴卻妝造齊全地在陽台等,等了許久,百無聊賴地趴在欄杆上看風景。
傍晚時分,太陽橘紅熾熱,一點一點往地平線落下。
那會他們已經熟了很多,趙霓夏看著日落,突然問他:“你有沒有看過《小王子》?”
裴卻穿著清爽幹淨的白襯衫,和她之間隻隔了一點點距離,聽見她問,輕聲答了句沒有。
“《小王子》的書裏說,小王子難過的時候會在他的星球上看日落,有一天,他看了44次日落。”
趙霓夏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看著遠處對他道,“我小時候不懂,後來長大有一回很難過,在房間裏哭的時候,正好看到窗外夕陽在落下,那一瞬間,突然就明白了書裏說的是什麽感覺。”
她緩慢地說著,伸指虛空點了點太陽,似乎想要指責這個遙掛在天上的家夥:“從那以後,我每次看日落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難過。”
那遠遠的,小小的一個橘紅色,像會發燙一樣,一點一點朝地平線壓近。
在她的話裏,風好像也因為遠處滾燙的圓日變得灼熱。
趙霓夏沒管他想不想應,就那樣把突然來臨的情緒說給了他聽。
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久,裴卻的話音總是很簡短,卻也那樣和她從夕陽說到天氣再說到別的。
她忘了設備到底調試了多久,隻記得她和裴卻待在傍晚的陽台,在日落的尾聲不約而同沉默下來,靜靜看著遠處的光沒入地平線。
日落是一個傷感,難過的詞。
那天她這樣對他說。
而她出國之前,看過的他的簽名,並不是這一句。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改的,又用了多久。
這一刻,趙霓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她每次看到日落時,那種無法形容的悵然和傷感,這瞬間一齊湧向了她。
[The sun has bee.]
裴卻這樣寫在簽名裏。
太陽落下了。
再沒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