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NiHong
被迫在休息棚裏扮演了大半天鵪鶉加木頭樁子,感覺比拍戲還累,趙霓夏出來的瞬間,長長吐了口氣。
她叫上肖晴晴,直奔停車場,一頭紮進保姆車裏,整個人才緩過神來。
肖晴晴已經從劇組其他人那聽到了消息,係好安全帶,滿臉好奇地看著她:“霓夏姐你見到譚升導演了嗎?”
趙霓夏接過她遞來的水喝了兩口,點頭。
“哇,那你們都聊了什麽啊?”
聊了什麽?
她幾乎隻記得譚導全程舉著個手機和裴卻打視頻電話那慈祥和藹笑意融融的樣子了。
看來他之前說想和裴卻二次合作的話不是客套,他對裴卻的欣賞真的就快寫在了臉上。
趙霓夏隨便提了個點:“聊了明天渝市的路演。譚導說裴卻臨時有事,不去了。”
肖晴晴一臉難受:“啊?!”
她看得好笑:“你啊什麽?你又去不了。”
“啊?哦。”肖晴晴慢半拍反應過來,“也是哦。”
又問了幾句,不一會就說起新的話題。
車一路往酒店開。
趙霓夏靠著椅背,有一搭沒一搭輕聲地應她。眼睛一邊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殘影,一邊想起和譚導杉導聊天的場景。
他們聊得確實都是些瑣碎閑事,唯一值得提的隻有裴卻說要轉發微博幫忙宣傳的插曲。
隻是一提到他,她的情緒難免有點複雜,轉念立刻又將之按了下去。
因為不在影視城裏,她們組裏也沒有當紅的愛豆流量,酒店門外沒什麽人蹲守。
車開到門口,趙霓夏有些累了,下了車悶頭往裏走,一心隻想回房間洗漱休息。
不料一進大廳就遇上一個熟人。
當紅組合W-era的人氣成員井佑,也是當初趙霓夏退圈前爆紅的那部劇的男二。
他一身潮牌歪在大廳沙發上打遊戲,身邊隻帶了兩個助理模樣的人,一個在旁邊打電話,一個在前台辦理手續。
幾個行李箱立在腳邊,周圍竟也沒見著粉絲圍追堵截。
肖晴晴也看見,眼睛立刻發亮:“那不是……”
似是感受到注視,井佑抬眼朝她們看來,視線落到趙霓夏身上時怔了一下。
沒等肖晴晴把話說完,他臉就一沉,用力把頭轉開,手指摁得屏幕啪啪作響,周身明晃晃浮現一股不爽,就差把“不認識”“別煩我”幾個字寫在臉上。
“……”
肖晴晴尷尬地轉頭去看趙霓夏的臉色。
趙霓夏的步子還沒邁出去,見狀頓了片刻,腳尖重新轉向電梯,隻說:“走吧。”
電梯門一關。
肖晴晴擔心她的情緒,寬慰:“霓夏姐你別難過……”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趙霓夏笑著看她一眼,移開視線後,又答了句,“還好啦,隻有一點點。”
肖晴晴沒接茬,她知道這話隻是她騙騙自己。
娛樂圈裏真感情不多,趙霓夏更是不會與人虛與委蛇的性子,當初她和裴卻、井佑的關係好到劇粉和三家甜唯都叫他們“鐵三角”,這些現在在網上還能搜到痕跡。
井佑如今這個態度,她怎麽可能隻是“一點點”難過。
隻是不了解內情,肖晴晴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說,試探著開解:“可能……可能你們太久沒見麵有點生疏了?多見見說不定……”
“沒事,我自己知道。”趙霓夏打斷她的安慰,嘴角帶點苦笑,“他大概是在生氣吧。”
電梯正好到了。
她歎了口氣,提步出去,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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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霓夏很快就從劇組工作人員那知道,井佑來平市是為了拍攝一部都市戀愛劇,原本入住的是另一家酒店,房間出了點問題,他們劇組便臨時給他單獨換到了這邊。
他的粉絲收到風後,一窩蜂全趕了過來。
托他的福,第二天發現樓下多了那麽多蹲點的人,趙霓夏隻能老老實實把口罩和帽子戴好。
井佑入住的第三天早上,趙霓夏又和他碰見。
她剛下樓,他就正好從對麵的電梯出來,估計是帶著點起床氣,不僅板著張臉,還狠狠瞪了她一眼。
換做以前,她必然會上去犯賤氣他一句“大早上幹嘛給我拋媚眼”,這話現在卻不能說,不然還不知道他要惱成什麽樣。
趙霓夏帶著一種無奈又頭大的感覺趕赴片場。
友情失意,事業得意。
上午的戲她拍得很好,不僅早早收工,有一條更是讓杉青導演特別滿意,當場誇了她一通。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趙霓夏大手一揮,很大方地給全劇組加餐。
因為量太大,訂了好幾家店才夠。
工作人員紛紛謝謝她送吃的,其它演員午飯時間也在群裏艾特她,感謝她給大家改善夥食。
趙霓夏挨個回複,吃過飯後,回保姆車上小憩了一會。
睡到開拍前,下車卻聽說井佑來探班了。
她帶著點清醒後的茫然,懵了一瞬:“誰?”
正在發飲料的工作人員重複道:“井佑老師來探於繡蘭老師的班,買了喝的給大家。”
於繡蘭在劇裏和她對手戲不少,是個挺隨和的前輩。
趙霓夏愣了愣,很快,被導演派人叫過去。
到拍攝樓前,遠遠就見蔭蔽處圍了一圈休息椅和凳子。
井佑坐在於繡蘭旁邊,正陪劇組其他人聊天。
他性格本就討喜,尤其得長輩喜歡,這來探班沒一會,已經和那一圈坐著的演員們聊成一片,連導演杉青麵上也笑意連連。
隻是趙霓夏一走近,他原本笑著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
於繡蘭招呼趙霓夏坐自己身邊。
她很識趣,沒主動跟井佑搭話,含糊地在眾人說話聲中打了聲招呼,應付過去。
坐下沒多久,趙霓夏中午訂的餐裏水果的部分也到了。
於繡蘭一看就笑開:“今天可真是太豐盛了,先有小趙給大家加餐,小井請喝飲料,現在又有水果。”
她拍拍趙霓夏,道謝:“讓我們小趙破費了。”
趙霓夏笑笑說沒有。
杉導和其他幾個演員們便都笑嗬嗬要了一份切好的水果,端在手裏邊吃邊聊。
隻有井佑,工作人員拿了份遞到他麵前,他沒接,繃著臉說:“我在減肥,不吃。”
趙霓夏聞言看了他一眼。
井佑對上她的視線,似乎是想瞪她。僵持幾秒,不知怎麽還是他先移了開。
她斂回眼神,沒作聲。
太陽太大,這一片即使是在蔭蔽處仍然燥熱。
趙霓夏沒怎麽開口,幾乎都在聽他們聊,中間他們說起井佑前兩年和於繡蘭合作時的趣事,她也跟著笑了笑。
井佑主要是來探班於繡蘭的,趙霓夏陪著坐了一會,禮貌做到位,看時間差不多,便起身告辭。
回到休息棚裏,大風扇不辭辛勞地轉著。
她吹了會好一會風,驅散周身的熱意,如往常一般窩在椅子裏看劇本,看著看著卻有點集中不了注意力。
二十分鍾後,她把劇本合上。
肖晴晴看見,滿臉疑惑地看向她。
趙霓夏歎了口氣,“你去看下井佑走了沒。”
“啊?”肖晴晴一愣,隨即點頭,“噢,好的。”
出去打聽了一圈,她回來告訴她:“沒走,於老師那邊開拍了,他回保姆車上去了。”
趙霓夏沒再說什麽,讓她裝了一份水果和吃的,自己拎著出了休息棚。
午後太陽熾熱。
趙霓夏穿過片場,在停車場找到井佑的保姆車。
她站在車旁敲了敲車窗,沒人開。
抬手又敲一遍,還是沒反應。
略站幾秒,趙霓夏看向黑漆漆的車窗,對裏麵道:“等下被人看到我說不清了。”
車裏還是沒動靜。
“……”
“那我走了?”
她問了句,言畢真的轉身,沒等她腳邁出去,下一秒,車門就“唰”地一下從裏被拉開。
井佑冷著一張臉,眼裏褪去了先前在人前的漠然,怒意裏夾雜著說不清的埋怨。
趙霓夏回身和他對視,片刻後試探道:“我上來了?”
他沒說話。
趙霓夏在心裏歎氣,坐進車裏關上門。
把吃的拿給他,他不接,麵色不虞地盯著她,冷笑了聲以示不屑。
氣氛僵持住。
趙霓夏幾次想說話,看了他好幾眼,話到嘴邊突然又不知如何開口。
對坐著沉默半天。
見他一副實在不想理她的樣子,她有些無奈:“……那我就放這了。我先回去了,我還得拍戲。”東西放下,她頓了頓,又輕聲跟他道歉,“你有氣很正常,我理解,我也很抱歉。”
她伸手去開車門,還沒摸到開關,井佑終於忍不住發飆了:“趙霓夏——!”
聲音震得她一抖,她回頭,就見他那張白淨帥臉已經氣得發紅。
“誰特麽像你這樣道歉的?!”
“你有把我當朋友嗎?說走就走,發了幾條消息就不見了,信息不回電話不接!有你這樣的朋友嗎?一走幾年一個電話也沒有!我聖誕節去買個蘋果還能得張賀卡,你呢?!”
“什麽也不說突然就要退圈,你有沒想過別人會擔心你啊?!”
他幾年的氣,這一會全忍不住了。
“你有本事走你回來幹什麽?顯擺你沒了我們這些人照樣過得很好是嗎?是了!你大小姐走到哪會過不好,當然用不著我操心!”
“你根本沒把我們放在心上,我、裴卻,還有我們其它這些人,在你眼裏就是傻子,對你來說我們算什麽?!”
趙霓夏僵了一下。
他一連罵了許久,好似要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出來。
“……我上輩子不積德,這輩子才會跟你做朋友!”
“……”
趙霓夏理虧,悶聲任他罵夠,見他激動上臉,遞了張紙給他,低聲勸:“你先別氣了,眼睛都紅了。”
井佑梗著脖子怒道:“我氣什麽!跟你有什麽好氣的!用不著擦,我這是得的紅眼病!”
車裏隻剩她道歉的聲音。
井佑用紙抹了把眼睛,扭開頭不看她,臉上的表情卻漸漸緩和。
氣發出來就消了大半,但他嘴上還是不認,一邊聽她認錯一邊用眼神斜她:“道歉沒用!我告訴你,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
趙霓夏滿口順著:“是是是。”
“你還說是?”
她連忙又改口:“不是不是!”
井佑用力把紙巾捏成一團,狠狠瞪了她一眼泄憤,扭頭看向窗外生悶氣。
車裏再度沉默下來。
趙霓夏看他臉色,正猶豫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麽,他忽地又扭過頭來,憤憤道:“趙霓夏,你沒有心!”
“……”
一番罵罵咧咧過後,井佑平複好情緒,還是掏出手機和她加了微信。
趙霓夏心裏那塊大石頭總算挪開。
出來已經挺久,她看了眼時間,隻能暫且把其它話押後,“我該回去了,等會待久了被誤會。”
井佑呸了聲:“誰會跟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被誤會!”
趙霓夏縮縮脖子,頂著他的罵聲下了車,關門前,回身衝他揮了揮手。
井佑一臉不耐,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板著臉,抬手和她揮了揮。
…
晚上她收工回去時,井佑已經離開她們劇組好久。
幾年沒見,之前他還能端出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傍晚在車上發了那通脾氣破冰以後,他又恢複成了以前的話癆模樣。
趙霓夏和他在手機上聊了一晚,兩個人明天都還要拍戲,掐著點鬥了一波表情包,這才打住。
關燈要睡下前,他突然又發來消息:【以後不要再搞那種突然跑路的戲碼,我隻原諒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趙霓夏正要回複,屏幕上跳出他的第二句。
【你和裴卻的事我不多說,不管怎樣,你們都是我朋友。】
指尖停住片刻,趙霓夏刪掉對話框裏的內容,許久回了個“好”字。
放下手機,她翻身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情緒突然有些低落。
不知是因為找回了從前的友誼,還是因為井佑今天的那些話,她腦海裏冒出了很多過去的片段。
翻來覆去,她輾轉了很久才睡著,連夢裏也都是十九歲。
…
十九歲的趙霓夏和裴卻第一次麵以後,沒過多久,就聽說了裴卻被一群討債的人堵在公司樓下的事。
那時候是傍晚,同個部門一起訓練的練習生們都看見,公司裏一時傳出了很多關於他的流言蜚語。
有關於他們倆的出道計劃那會已經提上了日程,趙霓夏很快就被叫去公司開策劃會議。
因為到得早,她在休息室裏等得無聊,出去透氣逛了一圈。
經過練習室時,正好碰見練習生們起衝突。
裴卻原本就是練習生中的佼佼者,考核一直第一,因她的緣故比別人提前獲得了出道機會,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又趕上發生了討債的事,幾個人便借機陰陽怪氣嘲諷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漸漸演變成動手。
趙霓夏在一片嘈雜中推開練習室的門,裏麵吵吵嚷嚷。
裴卻抓著一個男生的衣領把他摁在牆壁上,帶著虎頭戒的拳頭就要落到他臉上,周圍一圈人都在試圖拉開他。
她站在門邊,出聲叫住了他:“裴卻——”
眾人齊刷刷注視,她抬手叩了兩下門框,隻看向他說:“該去開會了。”
裴卻看著她沒動。
其他練習生都知道她有背景,誰也不敢得罪她,又是在這樣打架的情況下,紛紛瑟縮。
詭異的氣氛彌漫幾秒,被揪著的男生悻悻掙開裴卻,嘲諷的人也各自散開,一場衝突就這麽不了了之。
裴卻站了幾秒,最終還是跟她出去。
誰都沒和誰說話。
她走在前,他走在後。
行至廊下,他忽然停下腳,問:“那些話你都聽到了吧。”
趙霓夏聞聲回頭,走廊兩邊是大廈的透明玻璃,光熾烈照進來,而他站在陰影裏。
他看著她說:“你現在換人還來得及。”
她沉默了幾秒,而後,轉過身真正麵向他。她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你知道從我空降進來以後,公司上上下下關於我的流言蜚語有多少麽?”
她說,“從小到大,我聽過的這些更是多不勝數。”
趙霓夏再平靜不過地看著他,語氣亦然:“如果每句話我都要聽,要往心裏去,累不累啊?”
玻璃折射的太陽光暈像夢幻泡泡落在空氣裏,周圍亮得刺眼。
她和他靜靜對視片刻,轉身繼續往前走。
光撩過她微微卷曲的發尾,幾步又回頭,很自然地招呼:“開會了,還站著幹嘛?”
裴卻的眼睫如鴉翼般顫了下。
玻璃外的光影斜了點角度落到他身上,在她走遠之前,他終是提步跟上了她。
那是他們開的關於出道的第一場會議。
那段時間,陸陸續續又討論了許多次。
之後的每一次,裴卻都會提早到。
有時是和暫帶他的負責人,有時是他自己。
隻要趙霓夏推開會議室的門,總能看見他坐在位子上,抬眸朝她看,就像是在等她。
後來某個傍晚。
她終於忍不住,散會時悄悄挪到他旁邊,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問他:“你怎麽現在每次都來這麽早?”
裴卻看她一眼。
對上她探究好奇的眼神,隻一秒,就轉頭側向另一邊,微微沙啞的嗓音答非所問:“早嗎。”
帽簷隱沒了他的神情,她本以為他並不想回答,卻忽地瞥見他低斂下眉眼。
光落在他們兩個身上,或許是天氣太好,他那別扭的話音落地,忽然也變得很輕:“……你不是最討厭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