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升旗儀式後,參賽選手退場更換比賽服裝。
席舟還沒來得及問溫隨,就被兩名箭協的工作人員叫走分配比賽用具。
因為場地限製,觀眾升旗時站得比較集中,現在為騰出足夠長的射道區域,被要求後退,重新拉隔離帶。
眼前的場地變得空曠許多,旗杆後麵的主持台也改成臨時服務點,鄭許然和另外一人負責坐鎮,席舟則在各個點位來回跑,好像哪裏都在找他。
原先堆在場邊的東西,靶號牌、靶位牌、信號器、數字計數器、成績公告牌……包括座椅、遮陽傘和供發令長使用的平台,以及飲用水等物資,都要在方陣退場後搬至場地,放到相應的位置。
這麽看,溫隨就知道地上那些白線大致代表什麽區域了,和席舟之前畫的布局圖果然差不多。
選手們再次回到場中,因為這次射箭比賽是以灃市各中小學校為基本報名單位,所以選手們之前都穿的校服,現在換成統一製式的窄袖長袍、腰間束帶,隻有顏色和襟口處的刺繡名不同。
小選手們似乎很少這樣穿,出來時互相打量對方,眼帶新奇,有說有笑結伴走出來時,頗有種同學少年的意氣風發。
梁舒看了都道,“那些漢服穿著還挺精神的。”
溫隨記得上次公園見到的大射禮也是類似這種衣服,原來稱作漢服。
工作人員在繞比賽區域外圍拉完隔離欄和阻攔網,擺好椅子招呼觀眾落座,溫隨和梁舒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剛才主持的張暘拿著話筒出現在場邊,“各位觀眾朋友們,今天我的任務就是講解員,待會兒將跟現場同步,向大家介紹比賽流程和規則,如果有任何疑問也歡迎向我們組委會提,對於大家普遍不清楚的問題將在整理後由我來特別講解。”
觀眾席響起一陣掌聲,隨後有人笑道,“今年總算不是外行看熱鬧,知道跟觀眾互動了。”
“就是,去年第一屆比賽我全程沒看明白,裁判廣播時有時無的,不知道怎麽就比完了,要不是我兒子非要我來看他,今年都不想來的,還好還好,看來聽到我們家長的呼聲,改進很到位。”
“多謝!多謝大家,”張暘朝兩麵各鞠一躬,“也請多多提寶貴意見,繼續支持我們工作啊!”
觀眾們捧場地吆喝,雖然人數不算太多,但場麵還挺像那麽回事,現在比賽沒正式開始,大家多在交頭接耳地討論。
溫隨又看見了席舟,他站在入場處,身邊圍著各隊伍的領隊老師。距離他不遠擺有陳列器材的桌子,十多個穿黑衣服的裁判員聚在旁邊,聽主裁判說什麽。
場地其它點位都在緊張地做最後準備,張暘也應觀眾要求開始講解。
現在各個領隊正在開碰頭會,確認隊伍的參賽狀態,之後就是裁判委員會檢查所有弓箭。
比賽隻設傳統弓項目,要求弓必須是裸弓,不包含任何延伸器材、瞄準標記、刮痕或被壓過的痕跡,也不能安裝瞄準器、箭台、張弓指示器、穩定器等輔助設備。
箭支則是各代表隊提前準備或租用,每支箭的箭杆上都標明運動員的姓名和參賽單位,同一場比賽中個人使用的箭羽樣式、顏色、箭尾都必須完全相同。
裁判委員會在檢查的同時,也特別通過廣播進行了情況通報,確認每名選手準備使用的所有器材、包括扳指和手套等附件均符合要求。
器材檢查完畢後就是電子抽簽和試射練習。
趁選手們依次開始每人三箭的試射時,張暘對場邊觀眾說,“眾所周知,射箭項目比較特殊,觀賞性相對別的對抗競技項目要弱一些,所以我們會員今天特別為大家準備了兩場五分鍾的小方陣射箭表演,現在第一場表演馬上就要開始,希望大家喜歡。”
單獨開辟的短箭道內,幾名同樣身穿漢服的成年男女走來,手執長弓麵向觀眾行禮,隨著音樂節拍響起,他們分列兩排依次射出手裏綁著彩帶的箭矢,之後又迅速變幻隊形,接著射第二箭,速度之快叫人眼花繚亂。
“好看歸好看,但怎麽還能有射飛的?”
“你不說我還以為就這樣演的呢,可能是業餘的吧,圖個樂嗬。”
“肯定是業餘的,你想想市箭協才多少人,市隊這兩年也越發青黃不接,所以這不去年才辦的比賽?知道著急要培養後備力量了唄。”
觀眾裏不時有人交頭接耳。
溫隨其實也早注意到靶子的問題,不過他還發現一件事,雖然落點不怎麽準,但他們似乎每射一支箭都有踩住音樂的節奏。
溫隨還記得,周代大射禮在第三番射時同樣需要加入音樂節奏,射出的箭如果不和節奏相應,就不能算射中,當然這個規定對周王除外。
所以今天這個小細節,極有可能是了解這方麵曆史的人有心設計的。
小方陣表演結束後,選手們的試射練習也進行到一半,張暘繼續介紹接下來的比賽程序。
十點正式開始排名賽,下午兩點淘汰賽。隻分男子組和女子組,不設年齡區段,也就是中小學生不分大小同場競技。
男子排名賽距離是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淘汰賽距離二十米;女子排名賽距離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淘汰賽距離十五米。按先遠後近的順序進行比賽。
每支箭發射時限四十秒。排名賽和淘汰賽都是三輪製。個人賽每輪射四支箭,共十二支,團體賽每輪每人兩支箭,三人共十八支。
這回比賽還有個特點是還原古製,用的靶麵和在箭館練習時常用的圓形靶麵不同,是正方框的,從外到內依次是白、黑、紅、黃四個顏色,稱為“侯、鵠、正、的”四區域,各自記分。最終成績由靶上成績和裁判判罰兩部分組成。
如果有附加賽,男女子都是按最遠距離進行,一箭定勝負,得分高者勝,分數相同則距離中心點近者勝。
張暘語速稍快,溫隨卻能聽懂個大概,他曾參加過類似的射藝比試,相同距離相同箭數,最後看靶上落箭比誰更準,跟這有幾分類似。
等規則介紹完畢,選手們似乎也快試射完了,等候區已經沒人,可就在大家都以為就要開始正式比賽時,候射線上又出現一位選手。
因為坐著輪椅,女孩方才完全被入口處的圍欄擋住,所以都沒有觀眾看到她。
而這名特殊參賽者的出現也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小小的**。
“怎麽還有殘疾人,她能參加比賽嗎?”
聽到這話,溫隨都禁不住皺起眉。
當然也立刻有反駁的聲音,“怎麽不能?殘疾人運動員一樣是運動員,厲害的多得是,你可別小瞧人家。”
“我不是小瞧,我是覺得像她這種情況,應該參加專門的比賽吧?和這些正常孩子一起不會太吃虧了?”
“那估計也是沒辦法,市裏這種比賽都才第二次,去年最後參賽隻有十六個孩子,今年總算多了點,但你看,統共也就三十來人?怎麽可能還有專門給殘疾小孩辦的比賽,估計連報名都報不齊。”
“也是,這項目還是太冷門了。”
梁舒也聽到這些議論,她歎口氣,輕道,“那姑娘是叫冉冉吧,看著年紀不大,真是可憐。”
“……”溫隨沒回應她的話。
女孩現在已經從候射線到了起射線邊,本來有工作人員過去像是打算幫忙的,她卻擺了擺手,輕鬆操縱輪椅轉個方向,然後低頭看下邊的白色線,正位於兩側輪子中間,不偏不倚位置剛好。
賽場的廣播仍在重複宣讀發射規定,與此同時還伴有剛才小方陣表演後未關閉的古樂聲。
節奏恰在激昂處,女孩挽弓搭箭,屏氣凝神。
咻的一聲,射中正右。
場邊響起些許掌聲,不熱烈但都聚在同個方位,溫隨認出是女孩的父母,旁邊還有其他幾位親朋。
到第四支箭射完,女孩收弓時臉上表情還頗為嚴肅,後來才終於望向看台,收到家人的隔空鼓勵,靦腆地笑了笑。
然後她重新轉動輪椅,沿退場通道獨自離開,到一半時又轉頭看了眼自己的箭靶,像是緩緩舒了口氣,方才那點淺淡而矜持的笑意在她臉龐擴大,再轉回臉時已然盈滿整個雙眼。
溫隨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成績很滿意。
隨著女孩的離開,試射階段也宣告結束,工作人員暫時關閉入口複查設備。兩聲哨響後,個人排名賽拉開序幕,首先比的是男子。
場上四個靶位,第一組上場的四名小選手領取弓箭,發令員隨即發令,選手們便紛紛跟著他的指令做動作。
張暘依舊挨著觀眾席同步作規則介紹,“傳統射箭禮儀是今天考察的重點項,每個選手都有一整套禮儀流程,開始射箭前有上射位禮,結束射箭後有下射位禮,驗靶也有相應禮儀。”
“現在發令員最先發出的是‘準備’令,選手這時候得把弓放在身體一側站在候射線後等待,就是行‘藏弓禮’。然後發令員發“就位”令,選手必須行‘執弓禮’,排名賽是麵向靶子,如果到之後的淘汰賽,就得轉向對手行禮了。”
選手們有模有樣地執弓向前鞠躬行禮,禮畢上步進入射位,在發令員發出“起射”令後,各自取箭完成第一支發射。
“每個射道都有專門的計時員,選手需要在六分鍾倒計時結束前完成全部四支箭的發射。”
倒計時結束後,果然還有選手沒能完成比賽,裁判上前製止他繼續發箭,那小選手似乎有點著急,站在原地不肯走,而其他選手已經退到候射線,又行了一次下射位的藏弓禮。
在裁判的勸說下,那名選手也調整過來,裁判給了發令員一個手勢,發令員便繼續發“驗靶”的口令。
“驗靶就是檢驗靶子的分數,選手要走到靶子前兩米處,而且要求也得先行禮,叫作‘禮侯禮’,表示對計分人員和目標的敬重,行禮之後確認分數,就可以報分了。”
“除了靶麵成績,還有禮儀扣分點,全部六個環節缺失一次先警告,第二次開始每缺一處扣除最高得分箭一支,扣完為止,所以想得高分還是很有難度的。”
很快第二組選手也上場了,能看出這些孩子平時受過訓練,在上射位時大都展現了射藝要求的心敬容肅的儀態,但或許比賽經驗不足,幾支箭射完後下射位禮儀很容易就忘了,或者一緊張便做錯。
而靶麵成績後兩支箭多數比不上前兩支,隨著體力下降犯規和失誤頻發,有時候信號還沒發出就把箭射出去了,還出現了反彈箭。
不過總體來看,這些孩子雖說狀態並不十分穩定,水平也參差不齊,但搭弓射箭的勁頭還是可圈可點的。
男子組之後是女子組,順序與試射順序一致,冉冉還是最後一個出場,發揮得不錯。
上午排名賽結束,裁判組退場最後確認成績。
按照規則和這次比賽的參賽人數,個人排名賽男女子前十名和團體前六名將進入下午的淘汰賽階段。
十分鍾後正式的入圍名單張貼在觀眾席邊緣,不少人攏過去看,裁判長同時通過廣播宣布成績。
有部分沒能進入淘汰賽的選手和隊伍提前離場,到中午剩下的少了一些。
組委會提前備有午餐,但梁舒覺得人多,還是打算跟溫隨回趟民宿再來,走前想找席舟跟他說一聲,卻收到鄭許然專門送來的盒飯,沒能推辭得了,便跟他們在一起吃了。
辦公室裏隻有兩名助教和鄭許然,中間席舟來過一次,看見梁舒在,還問她昨天帶溫隨去醫院的情況,沒講兩句就又出去了。
等到幾個人快吃完,都不見席舟再回來,梁舒便問鄭許然,“小舟不吃飯嗎?”
鄭許然快速扒拉完剩下幾口,“箭協那幫人又扣他幹活兒呢吧,我吃完了,換他去。”
剛合上麵前的餐盒蓋子,電話就響起來。
“席哥?……哦好,我這就給他們送。”
鄭許然說著從旁邊的塑料袋裏又拿出三份飯,起身大步走到門口。
打開門,外麵站著位中年男人,“麻煩許教練了。”
“我還說給你們送去呢,正好正好,”鄭許然回身直接把飯放在餐桌上,一邊收拾自己的桌麵,“你們進來吃吧,外麵太亂。”
“謝謝許教練!”
溫隨聽見這個聲音,轉頭看見說話的人。
冉冉在父親旁邊,身上披著件藕粉色的呢外套,溫隨注意到,裏麵不是剛剛那身比賽服,她兩手放在膝蓋上,略有些羞澀地朝屋裏的人點點頭。
鄭許然招呼道,“快進來,別客氣,這兒都是自己人。”
冉冉看見溫隨時,同初次見麵一樣衝他友好地笑了笑,梁舒也站起來,想要給他們騰個地方,被冉冉父親客氣地婉拒了。
“外麵冉冉媽媽給我們占了地方,大家慢慢吃,我們就不打擾了。”
接過盒飯父女倆便告辭離開,鄭許然也跟著一起出去。
等他們都走了,梁舒才收回目光,感歎道,“這姑娘也進淘汰賽了吧?真不簡單。”
吃飯的聲音忽然暫停,方助教頓住筷子,偏頭看看韓助教,欲言又止。
“她是進了,可惜不能參加比賽。”
韓助教到底是男生,不如方助教含蓄,再加上年輕藏不住心眼,這一出口就沒收住,明顯帶著忿忿不平的情緒。
溫隨沒有很意外,上次有聽到一點冉冉父親和席舟的對話,剛看到她換掉漢服就確認了,隻是才知道,她的成績原來真的進了淘汰賽。
相比之下梁舒就有些尷尬了,韓助教剛說完那麽一句,飯都不想再吃,悶不吭聲收拾飯盒筷子,說要出去給席哥幫忙,也走了。
留下方助教緩和氣氛,“其實按這次比賽本來的規則,冉冉的情況就不能報名的,是席哥替她爭取了。”
“而且冉冉學的是反曲弓,傳統弓也不算她的強項,說白了她主要是想體驗一次這種比賽,獲得更多的臨場經驗,所以開始報名的時候就約定好,不管排名賽成績如何,她都會主動棄權後麵的淘汰賽。您看她現在和她爸媽留下來,我猜肯定是想繼續看下午的比賽。”
梁舒沒想到是這樣,“怪我事先沒了解清楚,難怪韓助教……”
“這種事哪會所有人都知道,您別放在心上,”方助教忙安慰,“大家都是替冉冉覺得惋惜,但確實沒辦法,主要還是咱們這方麵的賽事太少了。”
“那冉冉還有機會參加別的比賽嗎?”
“也說不好,今天已經算市級的比賽了,以往像少年組隻有重點體校和射箭重點學校有正規比賽,這種針對普通中小學的根本沒有,市裏不愛組織,因為沒多少能參加的,更沒什麽人願意看。”
方助教搖搖頭,十分無奈,“其實去年第一屆辦成那樣,開始就沒打算繼續辦第二屆的,說白了體育項目也分商業價值的不是?”
“話雖這麽講,”梁舒當然理解,“但作為一個外行,我覺得今天的比賽組織得還不錯,那些小選手感覺也挺喜歡這種活動的。”
方助教笑了,“要是席哥能聽到,一定很高興!”
“小舟?”
“是啊,要不是他一直跟箭協爭取,今年能不能辦成都兩說,更別提他找家長學生發問卷,聯係學校做調研,熬夜寫方案搞策劃……”
方助教數著席舟做的那些事,開始還眉飛色舞,後來卻越說越小聲,像被現實壓得泄了氣,“真的已經夠盡心盡力了,除了我們幾個,沒人知道他有多希望這場比賽能辦好。”
“……”梁舒驚訝得不知該怎麽說。
方助教似乎也沒胃口繼續吃飯,默默收起飯盒,“可惜就算今年辦成了,也保不定明年、後年,光憑他一個人還是太難了。”
溫隨在旁聽著,忽然想起那天在多功能教室,席舟仔仔細細畫布局圖,指給他看、與他講解,幾根簡簡單單的線條,在他那裏如數家珍。
彼時隻覺得囉嗦無趣,現在才知,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