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憂的過去

無憂……不,在這之前他隻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存在感,單單被稱作“看家狗”的存在。

他是在杏花村出生的,就如同大部分獸人一樣,沒有父母,但卻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是被當作鄰裏互送的禮物轉轍在各個村民的家中。

他也不例外,在還沒知曉自己是誰之前就來到了這個家。

記憶是從陰暗潮濕的柴房裏開始的。這個狹小漏風,堆滿木柴的空間是他吃喝拉撒睡的地方。陰冷又潮濕,每次睡覺隻能把自己蜷作一團才能取暖。獸奴沒有資格與人說話,甚至連語言的學習都是從那些聽到耳朵起繭的汙言穢語中記住的。

“你這個廢物!”

“打死你!”

“滾開!”

一開始並不懂這些話的意思,但被打得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

他是獸人,是低賤的東西。

好像不知從什麽時候,他開始喜歡透過破洞漏風的牆體往外望月亮。

月亮是皎潔無瑕的,不像他,又髒又臭,還一身傷口,潰爛的創麵爬滿了蟲子,有些嗡嗡亂叫的飛蟲總是試圖鑽進他的血肉裏,被按死之後,他還試著嚐了嚐味道。

好難吃。

肚子好餓啊。

他想著,覺得月亮是一塊大餅。

大餅的話,是什麽味道的呢?

他不知道,他隻吃過很多種東西混合在一起的泔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於他而言,帶有一點點奶白色的糊糊最好吃,不是很臭,也不會吃掉就肚子痛。

如果能嚐嚐大餅就好了。

好餓啊。

飼養他的這家人是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兒子,女人負責喂他,總是隨意地往他的飯盆裏一倒就離開。而男人……他身上有一股很濃很濃的血腥味,他很害怕他。所以每次見到男人,他都害怕地不敢從柴房出來——他聞到了,聞到了男人從外麵帶回來的包裹散發著腐臭。

“你看,這是我專門帶回來給咱兒子的狐狸毛。冬天用來做圍脖吧,肯定暖和。”

“行了吧,你這狐狸皮都還帶血,趕緊拿出去弄幹淨!”

被洗幹淨的狐狸皮就這樣大咧咧晾在院子裏,他總覺得是像他一樣的人掛在上麵,沒了血肉,眼睛還大大地睜著,看著他。..

也許應該慶幸自己沒有長這麽厚的皮毛。

這對夫婦的兒子是個高高瘦瘦的青年,十五年間兩人明明是同步生長的,可他卻矮小瘦弱地如同七八歲的兒童。

青年並不會像夫婦二人一樣對他非打即罵,更多時候隻會在他經受非人對待時遠遠地在一旁冷眼觀看。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卻會在他餓極了在啃土吃時隨手扔過來一塊肉。見他撿起來狼吞虎咽吃掉後,好像被取悅似的笑了一聲。

在嚐過一次肉的味道後,他第一次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如此美味的食物,每每想起都會引得嘴裏唾沫瘋狂分泌。

好想再吃一次。

青年時不時的投喂一直持續了兩年,他們依舊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每每聽到敲碗地聲音,他總會滿心期待地守在門口,等待世間美味之物扔到他麵前。

一直到不久前,青年上京讀書,全家人都為了這次遠行忙前忙後。他的飯碗空了一天又一天,從未被人想起過。

周圍的草都被他啃了個便,仍舊是無事於補。閉上眼睛就能聽到肚子空****的回響。

他快要餓瘋了。

掛在架子上上的肉好香,吃一點點的話,應該不要緊……不會被發現的。

他做出了出生以來到現在最為大膽地動作:偷主人家的肉吃。

害怕地手在顫抖,但是,能夠撐過今晚了。

但他不知道,這一切都被路過的少女收入眼中。

“趙叔,那個……我看到你們家的獸人偷吃了臘肉……是不是太餓了呢?”

少女的一句話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在睡夢中被人悶頭一棍打得頭昏腦脹,腦漿混作一團,周圍人窸窸窣窣地竊語如同一根根細針刺入大腦。

被人粗暴地拖出來後,“哢擦”一聲,沉重而冰冷的枷鎖繞著脖子一圈又一圈。他被迫趴在地上,有人踩著他的頭。頓時口腔、鼻腔甚至眼眶都嵌入了許多沙土,淚涕橫流。

“你這狗崽子居然還敢偷吃!?”

“看我不打死你!”

粗長的木棍一上一下,先是左腿,然後右腿,最後是兩隻胳膊,脆弱的骨頭不比木頭堅硬,很快就折開,然後高高的腫起,泛著紫紅的顏色。

他被人抓起頭發,然後掰開嘴扯出舌頭——

“既然這麽貪吃,那我就讓你再也嚐不出味道!”

那把用於夾煤球的鉗子離他越來越近,近到他嚐到了煤粉的味道,而那張因暴怒而猙獰的臉是要將他吞噬殆盡的魔鬼——!

舌頭被無限拉長,拉到再拉不出來為止,那把小刀也已經抵在了上方!

他想要掙紮,掙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小塊鮮紅帶血的肉塊在地上彈了兩下被裹上了一層土,然後便是淋漓不盡的鮮血一瀉而下,一滴、兩滴……在地麵聚成了一小片湖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從未發出過這般撕心裂肺的慘叫,痛得沁如骨肉,痛得理智崩潰。那一刻身體已不受控製,擅自為保護自己做出了反抗!

“啊——!”

又是一抹飛濺的血液,但是卻是男人的。獸人的尖牙早已穿過重重組織,在手掌的另一麵穿出!伴著男人的一聲慘叫,他狠狠被一腳踹飛出去!

“拔了他的牙齒!”

“咬過人的獸人必須得弄死!”

村民叫囂著,舉著鉗子圍了上來。

牙齒被硬生生拔下來的瞬間他就痛得昏了過去,村民以為他死了,便草草裝進麻袋丟到了山裏。

他不知何故又醒了過來,全身疼得麻木,明明就這樣死去還更為輕鬆一點。

渾身冰涼,四肢也使不上勁兒,似乎連鼻腔和氣管都嗆進了血。他咕蛹著從麻袋裏爬了出來。

他什麽也沒在想,隻是在雜草叢生的地麵上爬行著,不知想要找到什麽,也不知想要去往何處。

也許隻是想找一個可以安心睡去的地方。

廟裏,高高在上的神明正在俯視著他,縱使已布滿青苔和蛛網,但祂仍平等且憐愛地注視地麵上的一切生靈。

即使是這個犯了一點小錯而被施以暴行的孩子。

他睡在自己最熟悉的柴堆裏,四肢發冷,聽著心髒越來越慢的聲音,漸漸閉上眼睛——

“——?你在哪裏呀?”

-

今天就是出發的日子了,昨晚與趙叔交涉後,趙叔欣然答應了載她一程的請求,甚至還主動問她身上還有沒有盤纏。

已經承了他們家太多好意了,即使是餘夏也沒有那個厚臉皮要錢,更何況……她也不缺錢。

為了感謝夫婦二人這幾天對她的照顧,餘夏咬咬牙用點數買了一些謝禮贈予他們,無非是一些看上去比較值錢還可以隨身攜帶的玉石首飾。

夫婦二人雖然推脫著但還是收下了,笑意盈盈,瞧見她時表情又和藹了好幾分,好聲好氣的。

“咱們今天下午就出發,在車上睡一晚後早上就能到鎮裏了。”

“要跟村裏認識的朋友道別的話就趁現在吧。”

朋友……嗎?

她想起了很多人:小蜜、阿土、林武、翠兒……還有那個人。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真是認識了很多人啊。但是一一見麵恐怕是來不及,而且……也有不能再見麵的人。

懷著滿腹心事走在路上,餘夏想著先去見見林武,她要走了,但林武的病卻還沒治好,至少給人留好足夠的藥才行。

不然真得留下庸醫的名聲了。

想著,餘夏並沒有注意到身後跑來的嬌小身影,那人蹦蹦跳跳的,俏皮的發髻隨著動作跳動。興高采烈地拍了拍她的肩,“嘿!”了一聲。

“小夏姑娘!”

翠兒匆匆趕來,細軟劉海被風吹得豎起來,她氣喘籲籲的,臉頰也被風吹得紅撲撲:“聽說你要跟我爹他們一起走了?”

餘夏笑著點頭:“是啊,忘記跟你說了。”

“我居然是從我爹那聽說的!”翠兒鼓起臉頰,佯裝生氣的樣子,“差點就沒辦法來跟你道別了!”

“可是我準備一會兒就去找你的呀。”

“一會兒?”翠兒這才注意她手上提著一個包袱,好奇道,“你是要去找誰嗎?”

“我要去找林武。”

“林武?”

翠兒念著這兩個字,好像在努力思考這是誰。

她好像終於想起來了:“是那個生了怪病的人?”

雖然對於這個稱呼很無奈,但餘夏還是點點頭。

小姑娘立馬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小聲驚呼出來:“哎?!為什麽?你不怕被傳染嗎?”

她的反應並不奇怪,大多數人對餘夏的行為也隻會感到驚奇吧。

她拍拍小姑娘的腦袋,說道:“他不是會傳染的病啦,而且……我其實是個大夫。”

“哎——??!”

翠兒更驚訝了,連忙揪著她的衣角蹦了兩下:“真的嗎?好厲害!”

“雖然隻是個學徒而已啦……別跟別人說哦。”

餘夏害羞地撓撓頭,稍稍一扭頭,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了遠處民屋後一抹一瞬而逝的身影。

嗯?

有點眼熟,但是沒看清楚。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雖然有點害怕……”

輕快的聲音拉回了餘夏的注意力,不再留意那邊的身影,她笑著點點頭:“可——”

“喂——!”

突然,從遠方響起一聲喊叫,餘音與嫋嫋炊煙一同升空,傳遍四方。

“有獸奴逃跑了!快抓住它!”

“別讓他跑了!”

不知為何,聽著這聲音,餘夏內心猛地一顫。

“小夏姑娘?你怎麽——”

她瞬間掉了個頭,一步、兩步、三步……向著聲音的源頭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