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講述
她給餘夏講述了在很久之前,在杏花村發生過的一件事。
彼時,村裏也有一位像餘夏這樣對獸人保留善意且平等對待的青年。
青年並不富裕,卻經常收留無處可歸的獸人並照顧他們。村裏人有勸阻過,有反對過,可青年卻隻是笑著回答他們:“沒關係的,他們都是很善良的人。”
是的,很善良,很可愛,很美麗。
纖瘦的女性獸人有一雙小巧、圓潤的小耳朵,配上那頭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的奶金色長發,美好得如同來自太陽的仙女。
青年是在捕獸夾下救下的這位美麗的獸女。
她的腿被夾傷,無法行走。青年便走哪都要將她帶在身邊。
她無法進食,青年便細細將食物磨成粉末再親手一點一點喂食。
她無法一個人入眠,青年便寸步不離,一夜未眠也要將她哄睡。
他做得足夠細致體貼,這份勞累和堅持連村民看了都敬佩不已。
即使照顧得如此無微不至,可獸女卻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身軀四肢瘦得隻剩下皮包骨,可肚子卻鼓起來。
原來,她竟有身孕了。
愈發長大的肚子吸食了母體所有的營養,青年不再帶著獸女出門,被別人問起,青年也隻是笑著回答:“她挺好的。”
青年也很久沒出門了,村民們都以為他是在照顧獸女的出產。等到了日子,他們敲開了青年家的門——
一整間屋子被血液塗成了紅色,甚至順著門縫滴落出來,整個空間散發著腐爛的惡臭。青年就扭曲地卷在屋子的角落,幹草潦草地蓋住他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的肢體。
他的眼睛還睜著,直直地盯著那個渾身血跡的女人,她正大口大口啃著手裏粉嫩嫩的肉塊,意猶未盡,仿佛是世間美味。
那是她剛出生的孩子。
“那一年我九歲,到現在都在後悔我見到了那一幕。”說到這裏時,馬大娘麵色不太好,依舊沉浸在那時所見到的人間煉獄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她喘了口氣,仿佛剛從夢魘中醒來。
“這種咬死恩人,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吃掉的怪物,怎麽可能跟我們是同族?怎麽還能夠放心地跟他們待在一塊兒?”
她的語氣依舊是忿忿不平的:“老先祖說得沒錯,畜牲就是畜牲,更何況還是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餘夏握著杯子的手很用力,指甲摳著不平整的邊緣,指縫的肉被磨得生疼。她抿嘴,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那個獸女最後怎麽樣了?”
“她啊……”馬大娘眼裏露出嫌惡的神情,“被拉出去亂棍打死了。”
“……”看著吃了一半的麵條,餘夏突然沒什麽胃口了,筷子不斷攪拌著碗中纏在一起的細長條,全部卷成一團。
馬大娘還在喋喋不休:“小夏姑娘,我知道你心善聽不得也看不得這些事情。但你真的得聽我一句勸,那些畜牲始終跟咱們人族不是同類,對他們再好也不會有任何回報的。”
“你們讀書人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她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總算想起來那句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小夏姑娘,你可不要被那些狼心狗肺的騙了。”
夜晚的閑聊就止步於此,好不容易把馬大娘煮的麵吃完,餘夏精神懨懨地回到房間,被褥中拱起小小的一塊,正有規律地上下起伏。
她不免又想起剛才聽到的那些話。
孰是孰非餘夏實在是搞不懂,那些故事真假成分未知,但她知道,曆史是由勝者書寫的,而馬大娘也不是完全中立的敘述者。
但她也不能否認馬大娘對她的親切和照顧,若非不是她,估計餘夏今晚也隻能回到最初那座破廟裏吹西北風。
隻聽信片麵之語並不可取,所以……她會用自己的眼睛親眼判斷獸人是否可信,是否真如世人口中那樣的“白眼狼”。
餘夏走過去,掀開裹住少年的被子,拍了拍他的臉頰:“無憂,醒醒!吃飯了!”
少年迷迷糊糊睜開眼,月色讓他的臉頰蒙上一層異樣的白,更是襯得那頭睡亂的黑發如墨如夜,乍一眼,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黑白兩色。
而他的鎏金色的眼,則是水墨畫中唯一的色彩。
餘夏這才第一次意識到,無憂說不定……長得很好看?
這不能怪她,誰讓她第一次見到無憂時他是那麽狼狽。再加上那頭野人一樣狂放不羈的長頭發,很難讓餘夏注意到少年其實也是有顏值的。
不都是那樣說嗎?撿來的貓狗都是越養越好看的,獸人也一定是這樣的啦!
“餘夏……?”
無憂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卻忘了尾巴還壓在身下,一下沒坐穩,撲倒進她懷裏。
“唔!”
她沒說話,抱得很用力,就連無憂都意識到了什麽,一動不動當一個人形抱枕任她擺弄。豎立的獸耳敏感地抖了兩抖,似乎聽到了微小的吸氣聲。
大尾巴也卷過來攏住他們。
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麽讓她難過的事情了吧,無憂想。
“無憂……”隻聽她輕聲吐出他的名字。
嗯,我在,無憂在心裏回道。
埋在他頭頂的聲音悶悶的:“你好可愛呀……”
沒事……嗯???
無憂第一次如此貼身體會“茫然”二字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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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吸貓(狗)不能夠解決的煩惱!抱著無憂rua了一晚上耳朵尾巴後,餘夏總算覺得自己能夠打起一點精神了。
農村人起得早,馬大娘前來敲門告訴她鍋裏熱好了早飯時天還才蒙蒙亮,餘夏根本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麽。等完全清醒過來時,時至正午,鍋裏的小米粥隻剩下一點餘溫。
她將粥分成了兩碗,和無憂一人一狗蹲在門檻邊,端著碗一頓狂喝,看著遠處勞作的人影,她總覺得有一道視線黏在自己身上。
“……?”
餘夏回頭,毫不意外在柵欄後瞧見一撮毛茸茸的發梢。
他似乎沒發現自己露了大半個腦袋出來,拱得垂下的藤蔓枝葉掉下許多小顆粒在頭上,小心翼翼扒拉著柵欄,露出一隻眼睛——
他看到對方也發現他了,還笑著朝他伸手說:“過來呀。”
這無異於天籟!男孩小耳朵抖了抖,恨不得馬上衝到她身邊去,但生怕唐突了對方,攥著手指扭扭捏捏走了過去。
“小,小夏姐姐……早上好。”
小臉紅撲撲的,甚至還不敢看她。
“早上好。”餘夏熟練地摸上毛茸茸,就像是本能那樣,“你吃了嗎?”
“我……我……”
男孩突然吞吞吐吐起來,本來就快到極限的布料被他手指絞得快要裂開。他抬頭飛快瞄了一眼餘夏身後的身影,隨後搖搖頭,聲音有氣無力:“我,我吃了一點點……”
常言道,當被人問吃了沒而回答是一點點的時候,基本可以默認為是沒吃飽,吃了但沒完全吃。
看他這小身板,確實是營養不良的體型。碗裏的粥還剩半碗,雖然自己也才吃了兩口,但孩子更重要。
餘夏將剩下的粥遞給男孩:“我吃不完了,給你吧。”
“誒……!”男孩似不可置信,睜圓了眼睛,“可,可以嗎!?”
“嗯,當然可以了!”
他快樂地幾乎蹦起來,但還是恭恭敬敬接過了碗,貼著餘夏的另一側坐下。
“謝謝姐姐!姐姐你人真好!”第一次看到在他臉上如此燦爛的笑容。柔軟的絨毛和耳朵有意無意蹭著她的手臂,整個人都快貼過來。
“……”
無憂拉低了帽簷,隔斷掉那道令人厭惡的視線。動物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同樣是獸人的男孩,似乎對他……有敵意。
就算是獸人也依舊存在著弱肉強食的規矩,麵對這份草食動物的挑釁,無憂下意識舔了舔上槽牙,卻發現那裏空空如也後——
他深呼吸一口,同樣也挪動位置,向餘夏貼得再近一點。
被兩隻毛茸茸貼貼的餘夏沉浸在幸福的粉紅泡泡裏。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擼了好一會兒羊毛的餘夏突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你叫什麽名字呀?”
被問到這個,男孩眼神飄忽,不安地垂下頭:“我,我叫小羊。”
並不是所有被人類飼養的獸人都會有名字,很顯然,馬大娘就不是會給獸人取名的人。
“這樣啊……小羊這個名字很可愛呢!”餘夏真誠誇讚道,“在我家鄉那邊,也有很多像你一樣的人名字叫喜羊羊懶羊羊美羊羊……咳咳,總之!”
“很可愛!”來自餘夏的大拇指認證。
小羊隻不過是他眾多稱呼中最為溫和的一個,他根本沒有名字,其他人不是喊他蠢羊就是畜牲……沒關係,反正名字也不重要,反正隻是一個稱呼而已……他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可是,他也好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啊。
如果能夠離開這裏,能夠一直待在她身邊的話……
等到了中午,馬大娘趕回來給她們做了頓午飯,是臘肉飯和青椒炒雞蛋,香得餘夏差點把頭都給吃掉。
“太好吃了!嬸嬸真厲害!”餘夏寡淡了許多天的味蕾終於受到美味暴擊,恨不得當下多炫兩碗飯。
決定了!單方麵封馬大娘為天下第一廚神!
“哈哈哈哈哈,你太誇張了!隻不過是一些粗茶淡飯。”
沒人不喜歡被誇讚,馬大娘笑得連眼角的皺紋都染上喜色,笑嗬嗬地又給餘夏碗裏添了一勺。
“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兒回來晚了,村裏發生了點事兒。”
馬大娘忽然壓低聲音,表情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我跟你說啊,今早上有人趕路路過河邊時,發現有人在尋死!”
“救上來一看!哦喲!不得了!”
“正是林武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