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電話鈴聲響起足足半分鍾，自動掛斷之後，蔣舟同都沒有接起來。
不想接，不想聽見他的聲音，莫名其妙跑過來擾亂他的生活和心緒。
他將目光投到屏幕上，掃過簡介最後一段話，桌邊嗡一聲，小鬼又來電話了。
此時此刻，蔣舟同突然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給路行危留電話，反正他都已經刪了。
可畢竟是自己說的有問題打他電話，而且蔣舟同確實有點擔心他會把自己房子炸了。
“喂。”蔣舟同接起電話，聲音裏沒什麽情緒，右手握著鼠標在電腦上滑動稿件。
“你家微波爐是不是壞了？”路行危略帶控訴的聲音傳過來，蔣舟同幾乎能想象他說這句話的表情。
蔣舟同問道：“怎麽了？”
“根本不亮啊，我摁了開關沒反應。”
蔣舟同不想跟他多聊，直接道：“那就別熱了，盒子裏有現金，自己出去吃。”
頓了頓，又補充道：“記得帶鑰匙。”
路行危沒說話，像是無聲拒絕。
半晌，他悶聲道：“你都做好了，我不能浪費食物。”
蔣舟同默了默，問：“那你看看插頭插了嗎。”
他很少用到微波爐，一般沒有插電。
“哦，等一下，我找找。”
對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沒插。”路行危語氣透著尷尬，大概是覺得自己丟了臉，幹咳一聲說：“你怎麽不插電。”
蔣舟同對他的倒打一耙回以冷哼，“還有別的事？”
路行危支吾一聲，“你不覺得我變了嗎？”
“什麽？”蔣舟同疑惑道。
“我以前從來不吃冷掉還掉地上的東西。”路行危語氣不由沾沾自喜。
蔣舟同沉默一瞬，“掉地上了？”
“對啊，我洗幹淨了，百度說掉地上的東西洗一洗還能吃。”他甚至還有點洋洋得意。
那一刻，蔣舟同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什麽掉地上了？”
“煎蛋。”
路行危生活的環境太優渥，人情世故和生活常識他懂得不多，雖然他現在學會了……百度，但顯然百度不能解決生活中所有問題。
蔣舟同歎了聲氣，“掉地上就別吃了，你的胃金貴，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容易生病。”
聽到蔣舟同的話，路行危沒了聲音。
蔣舟同沒覺得不對，他說的是事實，路行危和普通人的生活離得太遠了。
“我家不準浪費食物。”路行危大概生氣了，悶聲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手機裏響起“嘟嘟嘟”的聲音，蔣舟同擰眉拿到眼前來，小少爺脾氣總是來得這麽快，不知緣由不講道理。
蔣舟同把手機放回去，繼續看稿件內容，字眼在大腦裏排列組合，他卻莫名想象著路行危愁眉苦臉對著沒插電的微波爐一通亂按，最後實在沒辦法打電話詢問自己的畫麵，想一想，就覺得好笑。
這種畫麵實在不適合出現在路行危身上。
蔣舟同斂起笑容，沒有再多想，投身到工作之中。
看完兩封稿件，蔣舟同分別寫好反饋發給對應的編輯，她們再跟作者接洽一下，就可以簽約了。
“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蔣舟同抬頭看去，“請進。”
一位編輯拿著資料推開門，她看了眼辦公桌前的蔣舟同，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蔣舟同是有點近視的，工作時候會戴一副銀邊眼鏡，將身上的禁欲清冷氣質拉扯到極致，他穿得單薄，寬大襯衣籠罩著清瘦的身體，給人一種容易推倒的錯覺，公司裏的編輯都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一直單身。
走進辦公室的是一位入職不久的實習編輯，長相甜美聲音好聽，目前負責幫其他編輯打下手一邊學習。
蔣舟同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她，問道：“有事嗎？”
“哦！”實習編輯回過神來，被蔣舟同看得低下頭，慢吞吞走到辦公桌前，將手中資料遞上去，“合同打印好了，林姐讓我來找您蓋章。”
蔣舟同接過資料，讓她在旁邊稍等片刻，從抽屜裏拿出印章，修長白皙的手指不經意沾上了點紅泥，像雪地裏落下的一朵紅梅，破壞皚皚雪山的一隻紅狐，在條條款款規則裏的不安分子，莫名有了一種禁忌的感覺。
實習編輯紅著臉別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多看兩眼。
主編居然會單身，這簡直天理難容！
蔣舟同蓋完章將資料遞回去，發現這丫頭神遊太虛，他啟唇提醒：“好了。”
實習編輯回過神來，對上他沒什麽表情的瞳孔，嚇得一激靈，忙將資料接了過來，慌不擇路地朝他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蔣舟同：“？”
她怎麽能告訴他，自己有種不小心觸犯到了禁忌的羞恥感，沒敢多留就離開了辦公室。
蔣舟同有點疑惑，但是沒多想。
他睡眠一向比較規律，昨晚睡得晚，現在腦袋有點昏沉，但是距離午休還有一段時間，他起身打算去接一點咖啡。
推開辦公室的門，編輯們湊在一起討論中午吃什麽，大概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
一般情況下，她們工作比較自覺，蔣舟同也很少去管她們。
見他從辦公室出來，小林朝他招了招手，問道：“主編，天氣太熱了，我們中午打算點外賣，你想吃什麽？我們一起點了吧。”
蔣舟同中午打算補覺，也不想下樓，就應了一聲，然後說請大家喝冰飲，辦公室裏一下鬧騰起來。
做了杯加冰的黑咖啡，他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
臨近中午，蔣舟同把頭從電腦前抬起來，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想起家裏還有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連微波爐插沒插電都不知道的人，中午打算怎麽熱冰箱裏的剩菜？
蔣舟同心中有些猶豫，一方麵希望路行危對普通人的生活知難而退，一方麵覺得他現在好歹算是客人，雖然不請自來，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打電話慰問一下。
掙紮兩分鍾，蔣舟同拿著手機走到落地窗前，給通話列表第一個號碼撥去了電話。
電話響起良久，對麵才接起。
“喂……”
路行危的聲音懶洋洋的，有氣無力，“給我打電話幹嘛？”
蔣舟同麵不改色，“慰問一下‘客人’中午吃什麽。”
說到“客人”二字，他故意加重語氣。
路行危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你不是說冰箱裏有剩菜麽？我就吃那個。”
蔣舟同沒什麽反應，“會熱嗎？”
“你說呢？”
“知道哪些東西不能放進微波爐？”
“會百度。”
對麵語氣懨懨，似乎不太有精神。
蔣舟同不再多說，“嗯”一聲就將電話掛斷。
就算再沒有生活常識，他也是個成年人，餓了知道自己找東西吃，不需要蔣舟同多管閑事。
他覺得自己就是多餘打這個電話，隻希望路行危可以早點結束這場無聊的、不知目的的遊戲。蔣舟同始終不覺得他會沒有地方可去，就算國內沒有，他為什麽不和父母一起去國外？
午休時間，蔣舟同給她們買了冰飲，讓她們幫忙點了一份揚州炒飯，到了之後放到他辦公室就行了，他去小隔間裏午休，醒來後再吃。
辦公室的小隔間裏沒有空調，隻有一台“嘎吱嘎吱”響的電扇。
盡管如此，蔣舟同依舊睡得很熟，雖然有點悶熱，但他很少出汗。
或許是重新見到路行危，情緒因為他的出現有了一定的波動，他居然夢到了初次見麵的時候，回想起來並不算美好。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手裏作者的出版作品被資本看中，簽約影視，作者同他關係不錯，邀請他參加簽約發布會，那天，路行危也在其中。
路行危大約不喜歡這種觥籌交錯的環境，冷著一張臉坐在大廳中間，穿著精致長相優越，如同畫裏走出來的貴公子，氣場強大，發布會上無人敢向他靠近。
可是他的外表實在顯眼，許多年輕男女朝他投去好奇又驚豔的目光，礙於他生人不可近且無所顧忌的氣場，隻敢暗中窺伺，隻有蔣舟同穿過混亂的人群，在他身邊坐下，拋出了一個極其無聊的話題。
“你好，你也喜歡這本書嗎？”
蔣舟同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選擇這種方式跟他搭訕，畢竟路行危一看就不像是會對言情小說感興趣的類型，或許他當時隻是單純想跟他找一個話題聊聊。
路行危懶懶看他一眼，眸中帶著久居高位的傲慢和不屑一顧，聲音輕慢：“不喜歡。”
“有多不喜歡？”
“比不喜歡參加發布會更不喜歡。”
說實話，路行危給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後來分手的時候，蔣舟同回想這段初遇，發現了一件挺可笑的事情。那一天，無論跟路行危搭訕的是誰、是男是女，最終都可以發展成“戀愛關係”，甚至，可能，不止是一段“戀愛關係”。而他之所以選擇蔣舟同，僅僅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大膽跟路行危搭話的人，除此之外，並無半分特別之處。
蔣舟同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曾經他認為還算美好的記憶，如今卻像海水淹沒頭頂般令他喘不過氣來。
蔣舟同越是記得清楚，越是清楚自己有多愚蠢和可笑。
甚至，還有不可原諒和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