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兒羹

她越是故作神秘,在場眾人卻越是好奇。

她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時自詡見多識廣,難得有這樣出風頭的機會,自然都希望自己是那個解密之人。

漕幫二小姐翁小嫻率先猜測道:“不是暖鍋,又在湖上烹飪,莫非是魚羹?”

“切!”城門都尉的女兒單柔嗤笑道:“什麽魚羹,你以為這是在你們漕幫,日日吃魚都不膩?”

“你?!”翁小嫻瞬間炸毛,“那你說是什麽?”

單柔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開口,“要我說,今日既是茶會,此物必然與茶有關,或許是煮牛乳茶吧?”

“牛乳茶又不是什麽稀奇之物,有什麽好煮的?”漕幫三小姐翁小圓不屑道:“隻有你們小門小戶的才將它當寶!”

見她們兩家針鋒相對,眾人都笑而不語。

柳姨娘怕她們吵得太厲害會給褚家帶來麻煩,適時地開口道:“好了好了,我看你們都猜得挺有道理。”她轉頭望向時春分,微笑道:“你再不揭曉,她們就該打起來了。”

這話固然誇張,但卻緩解了原本緊張的氛圍。

時春分微微點頭,看了離燕一眼。

離燕立刻會意,隻聽一聲令下,在場廚娘紛紛燒鍋起爐,竟同時架起了三口大鍋。

直到她們開始往鍋裏丟東西,在場才有人驚覺,“炒茶!她們是在炒茶!”

眾人定睛望去,鍋裏丟的東西翠尖尖、綠油油,不是茶葉是什麽?

翁小環嗤笑出聲,再次發難,“原來是炒茶啊,這有什麽稀奇的?”

反正在她眼裏,什麽都不稀奇就對了。

時春分垂著眸子,淡淡開口,“這世間珍饈,本就不止食材本身,還有做法工藝,一道菜從下鍋到上桌,當中可以傾注無數人的心血,山珍海錯固然珍貴,但那些為之揮發的汗水,難道就不珍貴了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莫名地充斥著信服力,再加上那些炒茶的婆子的確賣力,一生鍋,二青鍋,三熟鍋,鍋鍋相連,茶葉紛飛,這些閨中女眷何時看過這種景象,一時也覺得新奇。M..

翁小環卻不依不饒,“再珍貴也隻是茶水而已,難道大少奶奶打算今日讓我們空腹而歸?”

這回不用時春分回答,單柔就沒好氣道:“人家隻是還沒上菜而已,你急個什麽勁兒?!”

雖然早就從柳姨娘嘴裏知道她們兩家並不對付,但單柔能幫她說話是時春分沒想到的,故而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點頭道:“不錯,主菜還在後頭。”

翁小環的嘴巴這才暫時閉上,隻是頗為惱怒地瞪了單柔一眼,區區一個城門都尉的女兒,也敢在漕幫頭上撒野。

單柔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她素來正直,看不慣漕幫恃強淩弱很久了,像這種江湖人士,朝廷早晚將他們清掃!

簡單地拌嘴後,眾人的目光還是回到了炒茶的表演上,不得不說,這些廚娘是下了功夫的,綠油油的茶葉在她們手中翻炒旋轉,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直到鍋裏炒出茶香,那些茶葉才被悉數撈出,盛到了一旁。

“接下來該煮茶了吧?”翁小嫻猜測道。

時春分卻笑著搖頭,“且看著吧。”

眾人屏息凝神,卻見那些廚娘撈起茶葉後,又分別往三個鍋裏撒上了炒米、苞米、花生米繼續翻炒,待到炒出香味,又一一盛起,再往鍋裏注入清澈的泉水,下魚羹燒滾,最後再將剛才炒好的食材一一倒入,沒一會兒的功夫,一鍋茶香四溢的茶兒羹就做好了。

離燕帶領府中廚娘,將茶兒羹一一盛起,送到在場賓客手中。

單柔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還沒咽下就故意道:“太好喝了,我還沒見過這種吃法呢!”

翁小環在旁邊冷笑,“沒見過的就好喝,你是豬嗎?”

但一口茶兒羹下肚,她也漸漸地不說話了。

這茶兒羹乃是時春分所創,隻因褚家奢靡成風,即便是外麵買來的上等茶葉,也要廚房一顆顆挑選,將裏麵看起來有些次的一一淘去,而那些所謂的次茶,不過是因為長途跋涉導致的顏色淡了或茶尖缺失,並不影響味覺,府中廚娘不忍將這些次茶扔掉,便私下瓜分飲用,時春分便是在那個時候,用那些次茶和廚房多餘的食材,創下了獨一無二的茶兒羹。

每逢春涼秋寒,她和府中廚娘都會煮上這麽一鍋,魚羹鮮美,茶香解膩,炒米酥脆,苞米甜嫩,幾種最簡單的食材,便能滿足人所有的味蕾,饒是府中最挑剔的廚娘,也對這道菜讚不絕口。

恰好茶會需要一道主食,時春分當時就想,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但給這些夫人小姐準備的食物,自然不能再用次茶,故而所有食材都換成了最好的,再加上她精心安排的炒茶表演,即便不是珍饈,也成了珍饈。

柳姨娘在旁邊也嚐了一碗,比起茶兒羹的味道,她更驚訝的是時春分的心性,年少多逞強,人往往越缺什麽,就越忍不住顯擺什麽,她以為時春分再淡然都好,都會忍不住去搜刮山珍海錯,以掩飾自己貧寒的出身。

可她沒有……

她選擇用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方式來驚豔眾人,足夠真誠,卻也不甚愚笨。

聽時春分講完這道菜的做法,很快有人嗤笑起來,“我就說是魚羹吧,有人還不信!”

“這可不能怪她,誰會想到褚家大少奶奶信心滿滿的‘珍饈’,竟是一碗加了茶葉的魚羹?”

“可能她不像我們漕幫,日日都有魚吃吧?!”

說話的自然是漕幫三姐妹,她們一唱一和,刻薄的令人驚訝。

時春分剛才見她們吃了好幾碗,還以為她們不會再為難她,卻沒想到這食物的好壞不看價值,不看心意,全憑人的一張嘴,再好吃的東西隻要吃的人不認可,那便一切都是枉然,而眼下的翁家三姐妹,顯然打算吃完不認賬。

時春分算到了價值,算到了口味,卻偏偏沒算到人心。

人心之險,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