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帝京來的哨兵們背上傷員往高處走。

其實他們不是很理解倪霽為什麽要他們帶上這累贅。

50個帝國幣在窮鄉僻壤的少年眼中很大, 對於帝京裏有正式編製的哨兵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麽。

如果不是倪霽吩咐,他們是根本不可能為了這麽一點錢, 在這樣危險的地方, 帶上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幾個累贅。

雖然隻走了短短一路,他們每一個人,都被新隊長徹底折服, 願意服從他的安排,也不太敢違背他的命令。

倪霽不僅僅個人強大, 更是一位有經驗, 有謀略, 有當擔的隊長。好幾次遇到大批量畸變種的情況, 都靠著倪霽冷靜精準的指揮, 全隊人才得以平安脫離危險。

這是數百次出入汙染區才能錘煉出來的素質。永不是在哨兵學院訓練室內可以練出來的能力, 十分令人佩服。

說實話, 如果不是倪霽領著隊伍,在“黑夜”的汙染區中行走,他們的傷亡情況未必會比這些東濱哨兵好上多少。至少不可能像如今這樣毫發無傷。

哨兵們的行走速度很快,一行人冒著雨背著傷員,很快找到一處可避雨的高地。

那是一間石頭堆砌的屋子,三麵圍牆,屋簷凸出。雨水淋不到, 視野又很好,適合藏身。

大家在石屋裏燃起篝火,圍著篝火烘烤衣物, 熱食熱水, 戰鬥了一天, 終於可以稍稍放鬆繃緊得到神經, 哨兵們圍坐在篝火邊,輕聲交談著。

倪霽獨自一人坐在屋簷下,遠離篝火熱鬧,高挑的身軀靠著雨簾下的屋門,遠眺大雨中流光溢彩的大海。

宋雲思遞給他食物,邀請他和大家一起吃。他也隻是客套地接了,擺擺手,依舊獨自坐在那裏。

“你們吃。我值崗。”

宋元思隻得走了回來,雨簾下,倪霽的背影看上去異常消瘦,緊身的戰術服勒出勁瘦的細腰,後背肩胛骨的形狀透過衣服微微凸顯出來,整個人坐在門外,黑漆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像要溶進黑夜中一樣。

宋元思總覺如今的學長看上去很孤獨。

他是很崇拜倪霽的,打從心底想和他親近。但自倪霽回來之後,他很明顯的感覺到倪霽的疏離。不是對他一個人疏離,而是對所有的人都隻維持著一種表麵的客套。

仿佛他再也不想讓任何人靠近,不想讓自己心底還有什麽牽掛了。

這裏的地勢很高,可以清楚看見不遠處的海岸線,“白晝”中沉睡的畸變種,在“黑夜”裏醒來,正一個個從海底爬上來,幽靈似的身染點點瑩光,排隊走回他們曾經的家。

從這裏看下去,大地像一盤棋,無數星星點點的螢火,流動著向亮著燈光的家園匯聚。

在中心的地方,瑩火最盛,遠眺過去,瑩光匯聚流轉成為一個巨大的旋渦。

五號汙染區,數百年來曆經無數次擴散,吞噬了大量的土地和生靈,占地廣闊。

外圍是十年二十年前的建築。再往裏麵,建築的風格就逐漸不同,在最中心的地方,古樸厚重的建築物中混搭著高科技的霓虹彩燈。

那是舊日的遺骸,也是畸變怪物駐紮了數百年的巢穴。

林苑坐在篝火邊打瞌睡。

身邊全是哨兵,她這個唯一的向導像是狼群中的一隻綿羊。她本該惴惴不安,驚惶不定。

但林苑睡得很香,仿佛做了非常疲憊的工作,肌膚白膩的小手支著下頜,腦袋一點一點的,隨時能一頭載倒的模樣。

小牧十分忙碌,照顧完大虎,照顧小鳥,給每一個身受重傷的夥伴包紮處理好傷口。還在火堆上燒了一壺熱水,烤了幾塊餅,喊林苑醒來吃。

林苑揉揉眼睛,醒了過來,接過小牧的烤餅,一邊啃一邊查看小鳥他們的情況。

小鳥和大虎都傷得很重,哨兵強大的身體素質支撐著他們的生命。如果能及時出去,得到正式的治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一直待在這裏,就很難說了。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林苑問。

“沒有‘鑰匙’。”小牧為難地說,“五號汙染區的黑夜有72個小時。現在才剛剛開始不久。”

進入汙染區是很容易的事,但走出汙染區必須用特定的“鑰匙”打開出口的門。

每一個汙染區的核心區域,都會有一隻最強大的畸變種,被稱之為“柱”,“柱”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不論是眼睛,手指,牙齒還是頭發,都可以充當開門的“鑰匙”。

白晝的時候,“柱”大多在沉睡之中。悄悄取走它身體的一部分,基本不會驚醒它。怪物的愈合能力都很強,它會在睡夢中自我修複,甚至根本不會知道有人從它身上取走了鑰匙。

但是到了黑夜,“柱”會完全醒來,這時候要從它身上竊取一部分器官,那就是噩夢一樣危險的事情。

如果要等到黑夜完全過去,那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林苑把目光投到小鳥昏迷不醒的麵容上,知道他們等不起。

“他們剛剛有一個人,去拿鑰匙了。”小牧小聲在林苑耳邊說,“說不定他能把鑰匙帶回來。”

是哪一個人出去了,林苑都不用問。

她一醒來,觸手們就已經在嘀嘀咕咕地埋怨大魚又不見了。

“你覺得他能拿到鑰匙嗎?”林苑問小牧。

“不知道,我覺得很難。”小牧指給林苑看,“在那裏,旋渦的中心,亮光最亮的那個位置。鑰匙就在那裏拿。那是最危險的地方,再強的人,都不一定能夠拿到。”

篝火邊,兩個治安廳的哨兵在交談,

“我真有點看不懂倪霽。他幹嘛非要現在就去取鑰匙。等上個三四天不是更保險一些嗎?”說話的哨兵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幾個傷員,“總不會是為了這些鄉下人吧?”

他身邊的夥伴就笑了起來,“那怎麽可能。我猜他大概是藝高人膽大,想早點出去和校長表功吧。”

“也是,我們哪能猜透他們的心思。”

“說起來這次的任務也太詭異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汙染區的黑夜會提前降臨。”

“就是,誰能想到呢,樹哥死在這裏,黑夜提前降臨。畸變物比想象得更為變態。哪哪都是怪事。甚至在這鬼地方居然還能遇到向導。”

“奇怪,那個向導呢,向導哪裏去了?”

林苑偷溜出來的時候,小牧很慌張。

“姐姐,你,你說要去幹什麽?”

“我去試試拿鑰匙。”

“可是,已經有那個哨兵去了啊。”

“越是重要的事,越應該自己去做啊。”林苑理所當然地說,“怎麽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和自己不相關的人身上。”

小牧瞠目結舌,接不上話。

他現在不會再覺得向導是那種依靠哨兵保護的弱者了。但林苑姐姐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點,她總能做出一些驚人之舉,身為哨兵的自己時常都被她嚇到。

比如,她居然想自己在黑夜裏去取鑰匙

“那,那我也去。”

“你還不行,你去的話,會拖累到我。”

林苑的話重傷了小男孩的自尊心。

【喂,過分了。】

【海豹也是人啊】

【海豹也很可愛的。】

【他還是個孩子】

林苑隻好學著小鳥的樣子,勉為其難地摸了一把男孩的腦袋,

“再過兩三年,你努力一點,成為正式的哨兵。到時候,我們再一起配合。”

“現在還不行。何況小鳥他們也需要人照顧。”

林苑強迫小牧留下,獨自一人從高地往下走。

她先碰到那三個一模一樣挎著籃子買雞蛋的大嬸。

之前,被大虎劈成三段的畸變種看到她,立刻露出猙獰憤怒的神色,做出準備撲上前的姿態。

林苑停下腳步,睜開雙目,平靜地注視著那三隻張牙舞爪撲上來的怪物。

她雙眸中有光芒亮起,像從皓月中借來瑩輝,朗月清輝,瑩瑩亮於眸中。

三隻畸變種在這樣的目光中停下動作,扭曲的怒容退卻,逐漸變得迷茫起來。

“商場雞蛋要打折了。”她們對林苑呐呐地說。

“對,要抓緊去啊。”林苑回答。

三個大嬸拍了一下手,高高興興地向前走去,

“對啊,要抓緊去了。”

【計劃通。】

【可以搞定】

【和人類沒什麽區別嘛】

【隻要有情緒就好說】

【說是畸變種,也隻是思維和人類有點不同而已】

林苑繼續往前,抵達畸變種密集的街區。

她沒有像哨兵一樣飛簷走壁地躲避。

隻是放緩步伐,嚐試性地,邁著步子,慢慢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靠近了。

觸手們護衛在身邊,湧動在地底,勾連到所有有思維有情緒的生物,連接上它們的精神世界。

林苑的腦海中不斷傳回來一些古怪的畫麵。

混亂的情景,聽不懂的囈語,張牙舞爪扭曲的世界。

這些響徹在腦海中詭異的畫麵,並不讓林苑覺得害怕。

林苑沒有體會過名為害怕的情緒。

她本來就一直生活在一個混亂和莫名的世界中。

林苑一步步向前,呼吸逐漸自如,腳步也變得更為輕快起來。

稀奇古怪的畸變種們看到她,或是微微有些疑惑,或是視若無睹,任憑林苑穿行過身邊,仿佛她和他們是同類。

“我的貓不見了,你看見了嗎?”一個有三層樓高,幼童模樣的畸變種低頭問她。

“沒看見。我會去前麵幫你找找。”林苑說。

那個有一點神誌的畸變種疑惑地盯著她看了一會,放她過去了。

一路前行。需要處理的怪異事件很多,必須一路高度集中精神,很危險,像行走在鋼絲上。

或許她一個慌亂,一個錯手,就陷落在怪物群中了。

以林苑目前的能力,剛剛夠勉強維持她自己一個人這樣行走過密集的怪物群。

但這樣的事讓林苑感到一點點的興奮。

林苑突然覺得和在白塔裏的時候很像。

每一次,她從白塔裏逃出來,也是像這樣,慢慢地走在一群她不太理解人類中穿行。

那些人對她來說,和怪物也沒有很大的區別。

她知道那些人都不喜歡自己,覺得她是個怪物。所以她也不太喜歡那些人,把他們當做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她喜歡惡作劇,讓所有人都看不見她,當著她們的麵偷跑到外麵的世界。

沒人看得見自己,很有趣,但也有些寂寞。

跑了那麽多次,都是她主動回去,從來沒被人找到過。

除了那一次,年輕的哨兵從天而降,腳下濺起滿地雪花。

“找到她了。”他說。

對了,那個哨兵也在這裏。

可以和他再比一次,這次看誰先找到鑰匙。

真是有趣,林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