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把小黑傘
宋為安蹙眉,訝然:“師姐還有個走丟的弟弟?咱們天師門不是有問卜的課程嗎,算一算他的下落不就成了?”
“怎麽沒算呢,師弟剛走丟的那段時間,咱們天師門但凡是懂點卜卦的從上到下每個人都算了,可就是算不出小師弟的下落。師祖還親自出麵,請南方專修行求神問卦的一位老友幫忙算過,但最終也得到個‘此子命格特殊,問卦無果’的回複。”
“雖然大家都默認這孩子是找不回來了,但師姐一家到現在都還沒有放棄,你可千萬別在師姐麵前提這事,更別說是我們說給你聽的。”
……
幽小夜躲在樹後聽牆角,沒想到一點兒關鍵信息沒聽見不說,還聽了個如此唏噓的故事。
他對這故事中那位師姐的弟弟半是同情半是羨慕。同情他年幼走失與家人分散,又羨慕他有如此牽掛著他的家人,即便已經相隔數十年,家人卻依舊沒有放棄追尋他的下落。
如果他也能擁有這樣的家人,那該是如何幸福的光景。
幽小夜漂浮在高大的樹幹後,繼續聽幾個天師聊天,但他們聊得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師門小事,幽小夜聽了半天,也沒能從中提煉出什麽有效信息,很快便泛起困來,一個接一個地打起哈欠。
而後實在是困得受不了了,啪唧一頭栽進茂盛的野草中,整隻靈被遮蔽得嚴嚴實實。
宋為安微微側目:“你們聽到什麽聲音了沒有?”
“哪有什麽聲音,是風聲吧。”
“也許是我敏感了。”
幽小夜在柔軟的草叢中睡熟了,基於今天聽到的故事,他做了一個稱得上美妙的好夢。
在夢中,他並不是孤兒,也沒有被養父母收養,而是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長大,他有爸爸媽媽還有很疼愛他的姐姐,雖然他看不清楚夢中家人的麵容與神色,但他能感覺到,他們都真心實意地愛他,對他好。
這個夢實在是太過美好,以至於幽小夜被細細簌簌的腳步聲驚醒時還帶著幾分恍惚。
睜開眼,天仍舊是濃鬱的黑色,天師一行四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為首的大師姐沈清終於不再打坐,神色漠然地站在一旁等待師弟們收拾。
她方才打坐時側對著幽小夜,以至於幽小夜一直沒有看清她的容貌,這會兒沈清站在篝火前,幽小夜終於得以看清她的麵容。
她身量挺拔,個子幾乎和幽小夜還是人時相差無幾,眉眼上挑,高鼻薄唇,不施粉黛卻美得令人驚心,整個人透著一股清冷的味道。
仔細一瞧,眉眼間還有些像幽小夜很喜歡的女明星陸芊柔。
沈清的聲音如同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像,同樣清冽:“把火滅了就回去,下次任務時間等我通知。”
“知道了師姐。”
“嗯嗯。”
宋為安是第一次來執行任務,聞言歪著頭看向沈清:“現在就走嗎?”
沈清明白他的疑惑:“邪祟的靈力一般是夜晚最盛,過了淩晨四點便會開始衰退,等到日出後則衰退得越發厲害。過了這個點,就不會有事了。”
宋為安點點頭:“師姐,咱們怎麽回天師門?”
沈清語氣平靜:“走回去。”
“我叫輛車你不介意吧?”
一旁的師兄將篝火撲滅,隨口吐槽宋為安的異想天開:“這個點哪來的車,別說出租司機,就是靈都該睡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就見一輛車燈全開的豪車適時滑停在路邊,師兄登時梗了一下,而後語帶羨慕:“團隊裏有富二代就是好,下次咱們還一起出任務吧。”
宋為安彎了彎眼睛:“好啊。”
見天師們乘坐的豪車駛遠,幽小夜一直擔驚受怕被發現的心終於重新放回了肚子裏。
同時前幾天的困惑也在沈清的話中得到了解釋。
難怪他上次來這裏時沒有撞上天師,原來是天師們淩晨四點就離開了。
他來到這裏的時間確實已經不早了。
幽小夜撿起掉落在草叢上的淡紫色情緒球,心髒砰砰直跳地來到了大邪祟的家門前。
他伸出小圓手敲敲門:“先生,您在嗎?”
敲完門,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現在是四點多,正是人睡得最深的時刻。
要是大邪祟睡熟了,自己就偷偷把情緒從門縫裏塞進去?
就在小惡靈琢磨著啟動pnb時,古樸沉重,帶著斑駁鏽跡的大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悶悶的嘎吱聲。
大門洞開的同時,幾道懸浮在半空中的幽藍火焰依次從客廳兩側亮起,將客廳照得通明。
客廳沒有幽小夜想象得那般肮髒,相反隻是東西舊了些,風格比較久遠,但一切都是纖塵不染的。
大邪祟靠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本就蒼白俊美的麵容在幽藍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像是恐怖片裏靠吸食人血維生的吸血鬼。
比起初見,大邪祟這次略有不同,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霧,像是保護罩又像是用以將自己和外界隔絕開的阻隔器。
幽小夜的童年陰影就是一部老片子裏的吸血鬼,而這陰影一度跟隨他長大,成為他的成年陰影,故而剛才第一眼看到大邪祟時,他被嚇得直接在原地上下跳了一下,本就是白色的靈體越發蒼白。
他硬著頭皮走進燈光詭異的客廳,甚至不敢再抬眼去看大邪祟,低垂著腦袋戰戰兢兢:“先,先生。”
大邪祟垂著眼,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但壓迫感依舊:“我不是說過以後不許再來,你這是活膩歪了找死?”
他語氣寒涼如同冰錐重重砸在幽小夜的心頭,嚇得幽小夜整個靈抖得像是一塊被筋膜槍震著的果凍。
“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沒有活膩歪,昨昨天我實在是太餓了,就偷吃了您屋子裏的情緒,對,對不起,這是我今天剛收集到的情緒,還給您……”小惡靈的歉道得磕磕巴巴,兩隻小短手捧著小紫球遞到大邪祟麵前的動作倒是十分誠懇。
大邪祟看不見小紫球,但能感受到小惡靈的手不是空的。
他很快將小惡靈偷吃屋子裏的情緒和自己昨晚感受到圍繞在四周的壓迫和禁錮略有減少的事情聯係到了一起,冰冷的眼眸中終於泛起一絲興趣:“你……依靠情緒為食?”
在他的印象中,惡靈大多以人類的靈魂為食,且靈魂被惡靈吞食的人類會無法進入輪回,這也是天師對惡靈總要趕盡殺絕的原因。
眼前這隻蠢惡靈卻以人類情緒為食,也難怪它生得如此弱小。
感受到大邪祟語氣裏帶著詫異,幽小夜嘴巴圓張,一時間困惑地害怕都忘了,反問大邪祟:“啊?惡靈難道不是都吃情緒的嗎,不吃情緒還能吃什麽呀?”
至少截止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什麽除了情緒之外的,能夠讓自己有飽腹感的食物。
或許是因為小惡靈這話說得太過理直氣壯,大邪祟一時間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
見大邪祟垂著眼不說話,幽小夜隻當他默認了自己說的,畢竟自己才是小惡靈,對惡靈的食譜上有什麽最有發言權。
他兩隻小圓手還舉著情緒球,見大邪祟許久沒有伸手來接,小惡靈下意識往大邪祟的身前飄,想要將球送得更近。
但著小小的舉動卻惹得大邪祟眉心蹙緊,周身圍繞著的黑霧越發濃鬱翻滾,冰冷開口:“不想死的話就別靠近我。”
幽小夜被他突如其來的冷厲話語嚇得整隻靈一抖,當即僵直在原地,連裙邊都忘了起伏,直直啪唧摔在地麵上。
被一句話嚇唬到摔了個屁股蹲的幽小夜:“……”
現在就是覺得丟靈,非常丟靈。
幽小夜磨磨唧唧地從地麵上爬起來,恨不得丟下情緒球就跑,但想到大邪祟家門外守著的天師,他還是忍住了,怯生生地低垂著小腦袋站在原地說話,沒有敢再朝大邪祟跟前湊:“先生,我今天過來的時候看到您屋外的空地裏守著好幾個天師,您要多小心。”
蒼白的大邪祟微微垂眸看向漂浮著的小惡靈,視線落在他透白果凍般裙邊那塊焦褐色的灼傷上,眸光微暗:“你遇上了天師?”
幽小夜被大·成年陰影·吸血鬼·邪祟盯著裙邊,一時間無所適從,不由將腦袋垂得更低,不敢看對方一眼,同時也是怕自己再不爭氣地被嚇到摔個屁股蹲。
“嗯嗯……不過這個傷和他們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早晨不小心被太陽照到了。”幽小夜小聲地解釋,而後羞愧地將小腦袋垂得越發低,“我本來想聽一聽那些天師對付您的計劃,但是他們說了很多都沒有聊到那個,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師已經準備收拾東西離開了。”
大邪祟落在幽小夜身上的目光越發複雜。
那群天師守在附近的事,他早就知道。
隻是這些小輩實在無法對他產生什麽威脅,他就一直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比起無趣的天師,大邪祟顯然對幽小夜更感興趣。
他不明白,像幽小夜這麽弱小的惡靈,怎敢為了他在最仇視惡靈的天師們跟前偷聽,難道不怕被發現了魂飛魄散麽?
幽小夜不解大邪祟複雜的目光,還以為他是被自己偷聽到一半睡著了的行為蠢到,有點怕大邪祟生氣,下意識就開始道歉:“對不起,下一次我一定認真聽,再也不打瞌睡了!”
大邪祟:“……”
“為什麽要告訴我天師的事?”吸血鬼般俊美無儔的男人問。
幽小夜沒什麽停頓,幾乎脫口而出,聲音澄澈:“大概是一種直覺?我總覺得您應該是個好邪祟,上次我闖進您家裏,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您雖然生氣,卻沒有對我實施任何實質性的傷害……而且您的情緒還幫過我,不然我昨天就該消散了。”
水母形狀的半透明小惡靈漂浮在半空中,小臉蛋上滿是堅定。
他堅定地相信大邪祟是個好邪祟,就像他相信所有惡靈都和自己一樣,以人類情緒為食。
大邪祟頂著蒼白俊美的麵龐,沒表現出什麽情緒,隻慢慢低下頭看向幽小夜。
然後在小惡靈驚訝的目光下攤開蒼白的手掌,濃鬱漆黑的靈力在大邪祟的掌間慢慢凝固流轉,最終變成了一把純黑色的小傘,修長手指輕輕一彈,小傘從他的掌中飛到了幽小夜的麵前。
幽小夜還有點懵,歪歪腦袋,豆豆眼中寫滿困惑:“?”
“撐著它,天師便不會察覺你的存在,陽光也無法灼傷你。”大邪祟語氣平淡地對他解釋。
“這,這是送給我的嗎?”幽小夜不敢置信地問,豆豆眼都不禁睜大了幾分。
“不是說要去天師那竊取情報嗎,帶上它會方便些。”大·絲毫沒將天師放在眼裏·邪祟如此說道。
幽小夜抱起足有他一靈那麽高的小傘,兩隻小圓手愛惜地來回摩挲著傘麵。
他圓乎乎的臉蛋上浮現出兩團小粉雲,興高采烈道:“謝謝您的禮物,我這次一定認真偷聽,絕對不會再睡著啦!”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收到的最像樣的一件禮物。
他從小到大,偶爾收到過幾次禮物,但每次都是養父母隨手將弟弟玩膩了的玩具車或者是用壞了的鉛筆盒丟給他,說是禮物,不如叫敷衍來得合適。
可是剛才,大邪祟送給他的小傘是嶄新的,而且還特地按照他的體型設計製作!
小惡靈再三感謝了大邪祟,同大邪祟告別走出大門後內心的喜悅都沒能平靜下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身後沉重的大門剛關閉,就迫不及待地將小傘打開,撐著它在寂靜的小路上來回轉圈,目不轉睛地欣賞著自己的小黑傘,一雙黑漆漆的豆豆眼裏亮晶晶的。
客廳內,看著幽小夜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俊美男人周身的籠罩著的黑霧如釋重負般散開。
他靠在沙發上,伸出蒼白指尖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悔剛才的舉動。
明明應該讓那隻弱小的惡靈不要再靠近這裏。
怎麽偏偏說成了讓他下次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