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年往事(下)
第七章 十年往事(下)
二狗的嗅覺遠超常人數十倍,乃是天生的本事,石笙來到扶風村後,便給二狗擬定了一個係統的訓練方法,二狗修煉之餘,便會訓練自己的嗅覺,幾個月來,二狗的嗅覺更上一層樓,時常同鷂子和大牛去打獵,方圓十餘裏的獵物,他一嗅便能分出方位,不管獵物逃的再遠,隻要留下一絲氣味,二狗都能追蹤而至。
一嗔雖然來去極快,可留下的氣味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消掉,二狗帶著石笙,追出數十裏,終於發現一嗔藏在一個山洞裏,離洞百十丈,石笙叫二狗先行回村,自己單獨去見一嗔,畢竟二狗也是扶風村的人,一嗔可不會對他心慈手軟,二狗知道自己留下來也沒意義,反而會讓石笙分心,聽石笙吩咐,道了句“大哥小心”,便自行回村。
二狗送走石笙,單獨走進山洞,但見洞內燃了一堆篝火,旁邊斜著一根樹枝,串著幾個烤番薯,在火苗上熏烤,一嗔盤腿而坐,雙目閉闔,寶相莊嚴,手持一串佛珠,口中低聲誦經,似乎不知石笙進來。
石笙沒有打擾,靜靜坐在一旁,一嗔誦完佛經,睜開眼來,看向石笙,合十一禮,道:“抱歉,讓施主久等了。”
“原來他早知我來了。”石笙心頭暗想,微微一笑,道:“沒事,一嗔大師,前幾日蒙你相救,小子時刻銘記在心。”
“阿彌陀佛。”一嗔道:“施主言重了,一切自有緣法,你我相遇,乃是施主命不該絕,此乃因果,貧僧並無功德,施主不必長記。”
石笙笑道:“我不知什麽因果,也不信什麽緣法,反正我這條命是大師救的,我石笙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輩子都不會忘。”一嗔微微一笑,道:“施主是自在人。”
石笙哈哈笑道:“不錯,是自在人!”話鋒一轉,又道:“小子方才聽大師所誦佛經,經義微妙,不知是什麽佛經?”
一嗔道:“此經名曰,又名,共七卷二十八品,六萬九千字,乃是我佛無上大乘經典。”
“原來如此,難怪這般微妙。”石笙笑道:“方才我聽經文中有此一段,‘此法華經亦複如是,能令眾生離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縛’,小子不明,不知何謂‘生死之縛’?”
“阿彌陀佛。”一嗔道:“所謂生死,實為因果,生而為因,死既是果,沾染因果,便入輪回,菩薩畏因,眾生懼果,世人不知因果,不明死生,生如柳絮,種萬般因,死如臨淵,懼一步果,貪生畏死,此所謂生死之縛。”
石笙自幼沾染百家經典,悟性本高,聽得出神,一時忘了此行目的,沉思不語,體味一嗔話中之意。一嗔見石笙若有所悟,便不打擾,隻微微一笑,不再作聲,任其自悟。
半晌石笙忽道:“依大師所言,有因便有果,有生便有死,菩薩畏因,實則畏果,眾生畏果乃是怕死,菩薩畏因豈非貪生?”
一嗔頓時怔住,半天作聲不得,石笙挑戰經典,質疑佛祖,實乃膽大包天,一嗔自幼熟讀佛經,參悟佛理,對佛家經義可說深信不疑,麵對石笙此問,竟無以作答,半晌方道:“有雲:‘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我佛早已不生不滅,豈會懼怕生死,為生死所縛?”
“佛祖不生不滅,自然不懼,可咱們人是有生有死的,誰又不怕死呢?”石笙微微一笑,道:“我記得,我爺爺曾說過,‘人死萬事空,一了百了,活人對死者的思念,是一種羈絆,讓自己不能解脫,死者無法安息,人間地獄,終歸殊途陌路,看不開生死,傷害的不僅自己,還讓死者也不得安寧,活人不應被死人拖累,死者更不應被活人糾纏,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人要往前看,才能活下去’,我雖然記不起爺爺的樣子,但這些話我卻一直記得,一嗔大師,你精研佛法,應該比我更懂這些道理。”
一嗔聽罷,沉默不語,臉上神色數變,半晌方歎了口氣,道:“檀越請聽貧僧說一個故事。”石笙正襟危坐,道:“大師請講。”
一嗔道:“從前有一對夫婦,他們上山采桑,不幸遭遇狼妖,丈夫被狼妖殺害,妻子也被狼妖玷汙,自殺未遂,僥幸活了下來。十個月後,這位遺孀生下一個孩子,誰知竟是一個狼嬰,村民汙蔑遺孀勾結狼妖,謀害丈夫,要將她和狼嬰一同燒死。”
“遺孀不忍孩子喪命,在公公婆婆在幫助下,逃了出去,村民急怒之下,殺害了遺孀的公婆,隨後追上遺孀,逼迫她跳下了萬丈懸崖。”
“所幸天無絕人,遺孀和狼嬰被懸崖上的藤蔓勾住,落在崖邊的一塊凸石上,僥幸逃得性命,遺孀卻被摔斷了腿,困在懸崖峭壁上,無法脫身。”
“母子二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起初母親還有乳汁,可狼嬰有狼妖血脈,食量極大,不久之後,母親的乳汁便幹涸了,狼嬰嗷嗷待哺,母親無法,隻得用力擠壓ru房,擠出一些乳汁,來喂食狼嬰,到後來,擠出來的全都是血,母親便以血飼嬰,最後整個ru房都沒了血色,擠不出血了,母親便用碎石割開手豹脈,喂食狼嬰,直到數日之後,渾身血盡,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幾日都下著雨,風刮的很大,母親又冷又餓,卻脫下衣服裹住嬰兒,藏在自己身下,為他擋風遮雨,嬰兒安然入睡,一點也沒淋到。峭壁上隻有雜草軟泥,母親為了給嬰兒喂食,渴了就喝雨水,餓了就吃雜草,到後來,連雜草都吃完了,母親就啃泥巴,她自己啃泥巴,卻把鮮血喂給嬰兒,她拚命活下去,就為給嬰兒一些生機,她死時還把孩子抱在懷裏,用自己最後一點餘溫保護他。”說到此處,一嗔淚湧雙目,不由閉上雙眼,兩行清淚順著臉龐滑下,“母親整整堅持了七天,後來一位聖僧采藥路過,聽到嬰兒啼哭,才發現這對母子,聖僧救下嬰兒,那位母親卻已經死去多時了。”
一嗔說完,閉目流淚,好半晌,方才睜開眼來,直視石笙,道:“我便是那個狼嬰,母親以命易命,我才能活到今日,母親當年的孤助恐懼,眼睜睜看著死亡逼近,卻無能為力的絕望,我要全部還給扶風村的村民!讓他們所有人,嚐遍我母親受過的痛苦!”
石笙雖聽申大猷講過一段,卻不知明秀與一嗔墜落崖下,還有如此經曆,明秀以血飼嬰,竟然堅持了七日之久,這份母愛與意誌,著實可歌可泣,蒼天動容。
一嗔報仇之誌如此堅定,遠超石笙所料,石笙一時竟不知如何相勸,歎了口氣,道:“當年之事,的確錯在村民,可你真要為報一人之仇而殺數千人,犯下如此罪過嗎?”
“不錯。”一嗔道:“事已至此,檀越不必勸我,為母報仇,就算墮入無極地獄,貧僧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