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這日回府,因著王府守衛鬆懈,其他人並未起疑,甚至還送了桶熱水進來。

江遲暮匆匆沐浴,把醉鬼楚寧安朝被窩裏一塞,兩人便夜會周公。

第二日,一聲驚雷炸響,簷角淅淅瀝瀝落著雨,驚醒了江遲暮。

下雨了。

這是今春第一場雨,入夜無聲,直到清晨才劇烈起來。

江遲暮隔著數層紗帳看著落雨的窗簷,昏昏沉沉,眼裏一會是古色古香的木窗,一會卻變成冰冷光滑的玻璃窗,似乎有滴滴答答的**滴落聲,混著濃烈的消毒水味縈繞在鼻尖。

身體被什麽東西纏繞著,擁擠的難受。

他忽而回神,發現這擁擠並非錯覺。

自己這床被子裏,有個身體,挨挨擠擠縮在他身邊,如同一團繭。

江遲暮推了推他,“王爺,醒醒。”

楚寧安從被子裏露出半張臉,平日慘白的臉色,此時卻紅潤的很。

江遲暮擰眉,忽然察覺到些許不對,這臉色也太好了,根本不像楚寧安該有的。

他探了探他的額頭。

滾燙如火。

江遲暮手指一抽,有些手足無措,卻又很快冷靜下來,用力拍了拍楚寧安的側臉。

“楚寧安,王爺?”

他叫了幾聲,楚寧安才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沉悶的哼聲,慢慢睜開眼,對焦在江遲暮臉上。

他眼睛有些迷蒙,霧氣彌漫的,濕漉漉的望著江遲暮,眼尾泛紅,半天才出聲:“……江遲暮?”

江遲暮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昨夜那壇無有鄉,這病秧子身體不行,發燒大半是因為那壇酒。

他皺著眉,“你發燒了,別亂動,我去找大夫來。”

他說著就披了外衣下床,推開門,門外守的隻有一個團圓。

“王爺發燒了,你速速去請太醫。”

團圓慌張跑出去請太醫,江遲暮回屋,楚寧安此時已經醒過來,隻是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因高燒,有些霧蒙蒙的眼睛看他。

江遲暮走過去給他掖了掖被角,對上那雙眼睛,莫名有點不自在,聲音低低,“早知道,不讓你喝酒了。”

楚寧安搖了搖頭,想說什麽,卻低咳起來,眼角流淚。

江遲暮連忙給他拍胸口,又拿了桌上涼了一夜的茶,急匆匆給他灌進去,冰水非但沒讓他止住咳嗽,反而嗆的楚寧安撕心裂肺,一聲聲像是要把肺咳出來,嘴角也溢出幾絲血。

江遲暮訕訕收手,確定自己沒照顧人天賦,算了。

太醫匆匆趕來,診了楚寧安的脈象,卻什麽都沒說,隻讓他平日多加注意,平日的藥按時吃,便匆匆離開。

從頭到尾沒用十分鍾,敷衍的態度江遲暮一個外行人都看得出。

團圓像是已習慣了,下去煎藥,很快端上一碗漆黑苦澀的藥,要喂給楚寧安。

“住手。”

江遲暮終於看不下去了,皺著眉看向團圓手中,“這是什麽藥?”

“回夫人,這是國師為王爺開的藥,能調理身體,養氣安神。”

“他不是發燒了嗎?為什麽那太醫沒給他開退燒藥。”

團圓為難道:“國師特地交代,王爺先天不足,身體孱弱,不能用尋常的藥,隻有他開過光的靈藥能治王爺的病。”

江遲暮的眉毛徹底擰緊了,心中暗罵神棍,這不是江湖騙子行騙的常見套路嗎,他們連這都信?

“除了這藥,王爺平常還喝什麽?”

團圓這下慌了,有點結結巴巴,“這藥每日一次,除此之外,便沒了。”

江遲暮冷冷看著她。

團圓被那雙幽綠如鬼的眸子盯著,終於招架不住,低頭捏住衣角,“我曾見過如意煎藥,問她,她卻隻說是自己喝的,可我明明在王爺身上聞到過那藥的味道。”

江遲暮心中莫名發冷,他深吸口氣,“我聽楚寧安說過,你給他帶過糖果糕點,你應當也知道楚寧安過得不好,為什麽這件事不告訴他。”

團圓臉色一白,跪下來磕頭,“並非奴婢不願,我雖是王爺的貼身侍女,但事事都是如意做主。”

江遲暮從兩人的穿著就看得出來,團圓雖穿的精致,卻也是尋常侍女範疇,可如意一身華袍,頭上戴的釵子都價值不菲,放到外麵,怕是會被認成哪家小姐。

“那你就看著楚寧安死?”

團圓聲音艱澀,“聖上不會讓王爺死。”

“哦?你怎麽知道。”

團圓卻又不肯說了,咬著下唇,拚命磕頭,“奴婢不知道,還請王妃莫要為難我。”

她砰砰磕頭,江遲暮看不下去小姑娘如此,隻得揮手讓她下去。

他陰晴不定的看著桌上已經放涼的藥,理智告訴他,這事不該管,安心裝聾作啞,等書中楚寧安的死期到了,他就能帶著遺產跑路。

從團圓的話裏,不難聽出,楚寧安周圍的一切都是皇帝安排下來的,若他不長眼去違反,怕是自己小命都難保。

可是,他真能冷眼旁觀麽?

江遲暮之前覺得自己可以,可當這事真正在眼前發生,他又覺得看不下去了。

到最後,江遲暮還是沒下定決心,那藥也被擱在桌上,冷到粘稠。

-

楚寧安的燒反反複複,到了晚上,體溫才漸漸降下去。

他高燒時,江遲暮覺得他燙的自己心驚,他退燒,江遲暮又覺得他太冰了,抱著不舒服。

沒錯,兩人現在還躺在一個被窩裏,不知是哪個缺德下人,把其中一床被子抱走,現在兩人隻得擠在一起。

江遲暮抱著個忽冷忽熱的人,心裏都沒罵人的欲望了,他都習慣了……

楚寧安雖然病的迷糊,卻一直能感受到有個人摟著他,暖意從他身上傳過來。

是誰呢……

他在劇烈的頭痛中,努力想著這個人的名字,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眼前的場景瘋狂切換,卻隻有一個模糊的麵孔。

一會是,人潮喧囂中,有個穿紅衣的背影,和他差不多高,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什麽小動物,憐憫又冷清,卻緊緊牽著他的手。

一會又是濺著血的室內,人們目光如針,可他把自己扯到身後,獨自麵對一切目光。

還有他倚著樹,垂眼吹樹葉,睫毛上頂著的那瓣小小的花瓣。

還有,微涼的夜風,那個不寬闊的背,卻背著他走了好久好久,風冷冷的,可他隻感覺得到身下的體溫。

還有他說的,等自己死了,要繼承王府,娶好多個美人……

他全都聽到了。

楚寧安在如腦袋炸裂的疼痛中,努力想他到底是誰,可卻死活也想不出來。

一直以來,纏繞在腦袋裏的霧氣又漸漸湧上來,警告著他放空腦袋。

刺骨疼痛侵襲,仿若能撕裂靈魂。

可楚寧安卻偏執的抵抗著痛意。

我不要……不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麽,卻第一次如此拚盡全力去拒絕那些霧氣。

他情不自禁的顫抖,滿頭冷汗,骨頭戰栗。

尖銳的嗡鳴聲在他腦袋裏奏響,四肢百骸仿佛陷入泥沼,越來越緊的窒息感包圍著他,楚寧安覺得自己要被淹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已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眼前卻突然一亮。

明豔的紅占滿視線,一直模糊的臉終於有了五官,在他眼前放大。

桃花眼,薄唇,眼睛是剔透的綠色。

他微微彎了彎唇,玉白的手拉著楚寧安,猛地將他從泥沼中拽出,聲音淡淡的:“嘿,小王爺,手給我,拉你上來。”

腦袋裏有個東西“啵”的一聲破裂,他終於記起這人叫什麽了。

江遲暮。

“江遲暮……”

江遲暮目光怪異的看了看旁邊的楚寧安,這人睡覺怎麽還叫他的名字,不會在夢裏罵自己吧?

半個時辰前,他被全身顫抖,呼吸急促的楚寧安吵醒。

也不知他夢到了什麽,一直抖個不停,臉色蒼白,冷汗密布全身,江遲暮好懸才把他按進被子裏,沒讓他掉出去。

這下得了,他的睡意也被折騰沒了。

江遲暮冷笑,昨天對他的憐憫心登時又消失無蹤,他還是早點死吧,江遲暮真的想睡個好覺。

他推了推楚寧安,沒推開,他像隻八爪魚纏在江遲暮身上,讓他根本動彈不了。

這麽一推,反而把楚寧安叫醒了。

楚寧安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沉悶的哼聲,眼裏霧氣彌漫,對焦在江遲暮臉上。

還沒等他說什麽,江遲暮臉色突然詭異起來。

他被狗咬了一樣從被窩竄出來,臉色黑的如鍋底,如果沒感覺錯,剛才有個硬硬的東西抵在他身上。

江遲暮自然懂那是什麽。

“真有你的啊,楚寧安。”

他咬著牙瞪了會兒楚寧安,又在房裏走了一會,才感覺臉上熱意消散。

楚寧安的反應不比他好多少,掀開被子看了眼,便如遭雷擊僵在**。

然後一點紅暈從脖子爬到耳朵,又爬上臉頰。

到最後,整張臉都是紅的了,往日蒼白的臉沾著血色,竟像是副突然活過來的水墨畫。

他慌亂的看一眼江遲暮,就移開視線,咬緊下唇。

“你可否……”

江遲暮秒懂,“要我出去是吧?”

他看楚寧安難堪成這樣,突然就不生氣了,甚至有些想笑。

他慢悠悠朝楚寧安麵前一坐,似笑非笑,“王爺,外麵太冷了,我不想出去,怎麽辦啊?”

楚寧安始終不敢看他,連聲音都像是羞恥極了,微微發啞。

“你,轉過去。”

江遲暮很敷衍的把頭調了個兒,聲音發笑,“遵命。”

沒過片刻,他又發起笑,忍不住撩撥,“您會不會啊?要不我來教教夫君?”

這下,那清冷的聲音都變了調,急匆匆的,氣急敗壞般。

“閉嘴!”

江遲暮努力讓自己笑的沒那麽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