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江遲暮愣住了, 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無比,可能就比他大一兩歲的青年。
他居然是國師?
在他心裏國師這種騙子怎麽也該七老八十,拿著拂塵龜殼, 神神叨叨,一見麵就說小友你有血光之災,破財消災才能平安。
麵前這個青年, 頂多就沾一條神神叨叨,看那副矜貴的樣子,說他是誰家的公子都有人信。
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不可置信。
參商笑了笑, “怎得這樣看我?小幺是覺得我沒個國師樣子?”
“別亂叫!”
江遲暮被這聲小幺激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幺一般是父母叫家裏小孩的稱呼, 兩人非親非故, 第一次見麵, 哪有上來就這麽叫人的?
參商歎了口氣。
“果真是……”
他情緒收斂的很快,“那該如何稱呼你, 江九公子?”
江遲暮冷漠道, “叫名字便是, 在下江遲暮。”
參商沒在意他的冷淡, 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你如今該有……十八九歲了吧, 我瞧瞧,火氣太旺,身體不太行, 疏於騎射,六宮有些不穩, 近日是否常常夢魘?”
“你是來看麵相的嗎?要不要給我算算命, 再賣我點保命靈符?”
江遲暮忍不住打斷他, 嘴角有些抽搐, 再說下去他連底褲都要沒了。
沒想到這國師根本不會看臉色,居然欣然答應,直接走上來握住江遲暮的手,還沒等江遲暮甩開他,他就退到原地,來去快的像一陣風。
那張毫無人氣兒,蒼白的有些詭異的臉,浮上來一些複雜的神色。
“你的命盤……”
江遲暮還等著他說些什麽裝神弄鬼的話,就見他苦笑著搖頭,“我參不透,罷了。”
哦豁,老神棍翻車現場,江遲暮嘲諷:“你不是據說可通神鬼嗎?連我一個普通人都算不出來,之前怕不是都在弄虛作假。”
參商點了點頭,認真道:“不愧是小幺,這都看出來了,我給寧朝這些皇帝大官算命都是隨口胡謅,有一次我把宮門口一隻狗的命格說給什麽貴妃聽,她還誇我神機妙算呢。不過我雖然十幾年沒開過卦,但算不出倒是不會,你的命盤……”
他皺起眉頭,顯然不知該怎麽描述。
“噗……”
江遲暮光聽前半句就沒憋住,笑出了聲,宮中那群人知道他們捧到天上的國師是這副德行嗎?他竟有幾分暗爽。
楚寧安終於開口。
“長安王拜會國師,久仰大名。”
參商的眼神終於挪到了楚寧安身上,一下子便冷淡下來,眼皮半闔,一副懶得正眼看人的樣子。
“……長安王,你帶的人太吵,把我吵醒了。”
江遲暮看了看已經到西邊的太陽,大下午的,國師在睡覺?
而且看他那副從頭到腳都冒著厭煩的樣子,活脫脫是起床氣犯了。
楚寧安臉色沒有半點變化,微笑著開口。
“手下的人動作大了些,是本王的不是。不過國師日日受著寒星寺的香火,難道不知這些人幹著什麽勾當,竟能冷眼旁觀?”
“……什麽勾當?”
參商的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後瞬間轉為不可置信,“怎麽?我早知你們大寧人心眼小,連他們給我送些糕點果子都不行?本國師缺你們這麽點果子?”
江遲暮和楚寧安被他一番話說的愣住了,然後竟見參商眼裏產生一點委屈與氣惱,從袖子裏丁零當啷的掏起東西來。
一個桃核……
三個小橘子……
咬了一口的蘋果……
隻剩殼的山竹……
各種破爛玩意掉了一地,等參商掏空自己那條仙氣飄飄的罩紗大袖,他的形象不知在兩人心裏碎了幾回。
參商不屑一顧的看著楚寧安,“都還你,早知你們這群大寧皇室連這點果子都舍不得,我便不該當你們的國師。”
“……”
楚寧安沉默了一瞬,甚至不知該如何解釋,總感覺國師腦子不太好的樣子。
他的沉默顯然被曲解成另一種意思,參商的冷笑了一聲,怒氣滿滿的從胸口又掏出兩塊幹餅,還有半塊饅頭。
“好,很好,這種又冷又硬的破玩意,你當本國師稀罕?還你們,都還你們!”
江遲暮看著掉在地上的兩塊幹硬發黃的餅子,上麵還印著寒山寺的紅印,顯然是貢品,笑的快要抽過去。
他是實在沒想到,國師聽起來風光的很,居然過得堪稱……可憐?
不僅要去偷貢品吃,那餅子不知道放了多久,怕是硬的能打人,看上麵淺淡的一個缺口,顯然他吃起來也十分費勁。可都這樣也不舍得扔,怕是平日根本沒人給他送吃的。
看這獨居苦修,餐風露宿的樣子,他大概真的不知道寒星寺借著他的名號賺了多少,更不知道這些人幹了什麽髒事。
不過他轉念又想到,這神棍國師給楚寧安批命神仙下凡,還說什麽餐花飲露,才能不染凡塵……
他剛剛冒起的同情心霎時消失了。
楚寧安顯然也看出來了,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問國師了,隻是本王始終有一事不明,想請國師解惑。”
參商又恢複了一副仙氣飄飄的樣子,下巴指人,“但說無妨,但回答與否,我可不保證。”
“國師當年為我批命,到底是旁人授意,還是您知道……我娘的身份?”
參商愣了愣,仔細看了兩眼楚寧安,像是想起什麽。
“你是那個孩子?竟已這麽大了。”
“你的命格,我沒看錯,至於什麽你娘之類的……別問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參商撇開眼,顯然知道什麽,卻不想說,隻是他實在不善說謊,臉上的心虛都要溢出來了。
江遲暮嗬嗬冷笑,“這都不敢說,看來你真是收了別人的好處,現在倒是心虛了。你連這麽點餅子都貪,那可曾想過長安王餐風飲露饑腸轆轆的日子?”
江遲暮的分量顯然不同,參商皺著眉反駁,“他的命盤是我親自算過的,絕對沒錯,他能成仙!就算不吃不喝他也死不了!”
江遲暮冷哼,“哦,你不是據說也是個什麽神仙,你怎麽還吃饅頭,吃果子,不是餓不死嗎?”
參商愣了愣,訥訥道:“我……我們不一樣,我吃東西又沒事,他不過是個……”
是個什麽,他又不繼續說了。
江遲暮被這謎語人的架勢搞得有些上火,擼起袖子指著他。
“噢?他吃東西就有事了?你還比他高貴不成?你是收了天啟帝多少錢!擱這兒裝神弄鬼!”
參商有些委屈,“我沒有,你為何要如此在乎他,他明明……”
楚寧安捏了捏江遲暮的掌心,把他拉到身後,有些冷淡疏離的笑了笑,“我已與江遲暮成婚數月,一家人,自然是互相關心的。”
參商愣住了,臉上的表情寸寸龜裂,到最後,幾乎維持不住原有的仙風道骨,變成了驚訝混合著不可置信,然後變成了恐慌。
他匆忙搖頭,“怎麽會……她怎麽會允許……”
他顯然不信,滿臉執拗的掐著指頭算了許久,才怔然,“紅鸞、天喜、鹹池、天姚,星宮全動,你們居然真的是……”
他不可置信的來回盯著兩人,眼神切換許久,終於挫敗低下頭,“看來我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怪不得我看小幺的命盤會亂成這樣子,居然是被你惹了紅鸞春心,為何會如此……”
“???”
江遲暮聽不下去了,迅速打斷他,“你說什麽春心不春心的,別亂說啊,我們是正經關係!”
“唉。”
參商長歎一口氣,“你這天生帶桃花的姻緣,怎麽就瞧上他?他根本配不上你,你聽我一句勸,速速與他斷掉還來得及。”
“……”
江遲暮嘴角抽了抽。
楚寧安笑意漸漸淡了,眼神冰冷,“我與他的分內事,便輪不到國師這個外人插手了吧,更何況皇家婚事,可不是國師一張嘴就能決定的,我看國師以後還是少說為妙。”
“對啊,皇家婚事,怎麽會攤到小幺身上?這不該啊!”
參商唉聲歎氣,水紅色的眼頗為嫌棄的瞪著楚寧安,卻像是突然看到什麽,咦了一聲。
“你這幾日可曾入過宮?”
他皺眉問道。
楚寧安搖了搖頭。
參商的表情便霎時冷下去,凝重中帶著淡淡厭惡。
“……你沾了不該沾的東西。”
江遲暮迷茫了,打量楚寧安。
不該沾的東西,一般後麵接的都是黃賭毒,楚寧安能和哪個挨上邊?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楚寧安卻像聽懂了,眉峰輕挑,“那又如何。”
參商厭惡的看他,帶著一點高高在上的蔑然。
“別覬覦你掌控不了的東西,害的不止是你,還有小幺,我不會讓他陪你涉險。”
江遲暮看不下去了,皺眉打斷,“我和你很熟嗎?別總是把我說的跟你兒子似的!還有,我願意和誰一起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來管。”
“我們今日是來天星台看星星的,不是陪你聊天的,你別總是攔著我們說話成不?”
參商的眼神動了動,有些黯然,但卻也沒說什麽了。
“進天星台,可以。”
參商漠然的看了看楚寧安,“小幺可以,你不行。”
“為什麽,不是說天星台不攔皇族嗎?”
江遲暮滿臉疑惑。
參商似乎是有些累了,倦倦的垂眸,雪白的睫毛耷拉下來,“我說不行便不行,我累了,請回吧。”
他又強撐著眼皮看向江遲暮,“總之,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他像是再也支撐不住困意,眼皮徹底閉上,缺少黑色素的皮膚,透明的幾乎可以看到其下的血液,配著衣擺上的咒文,有種神鬼莫測的紅塵之外氣息。
他便閉著眼,輕飄飄的轉身離開。
合歡樹上漫天的紅線與木牌忽然響了起來,如同被什麽扯動一般,嘩嘩作響,搖曳在昏黃的天際,掙紮不休。
一轉眼,參商的背影就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那合歡樹也安靜下來。
江遲暮皺著眉,納悶的看著樹,參商來時,樹上響個不停,他還以為是大人物出場要裝個逼,自帶氛圍組。
可他走時,這顆樹怎麽還在響,他連離場也要BGM?
兩人看著滿樹垂下的紅線,心思各異。
過了半晌,楚寧安捏了捏江遲暮的手腕,微微歎了口氣,“今日說好了陪你看星星,這下怕是食言了。”
他明明語氣可惜,可眼裏卻有些淡淡的笑意,麵孔在西斜的昏黃光線下,被打上一層金光,有些溫柔。
江遲暮眨了眨眼,看向楚寧安。
“那便罰你陪我去喝美酒,吃好吃的。”
話音剛落,他突然補充。
“你不許喝酒。”
楚寧安嘴角翹了翹,微涼的手從江遲暮的手腕輕輕摸索,移到了他掌心,然後緊緊牽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