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江遲暮溜走,一是跟一個傻子說不通,二是肚子餓的不行,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肚子咕嘟咕嘟叫起來,逼格就全沒了。

沿著灌木小路走回去,本該等著他的如意早沒了蹤影,江遲暮也不在意,背著手逛起來,反正逛著逛著總能回去。

……然後沒過一會,他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周圍人煙越來越稀少不說,就連建築都逐漸低矮,按江遲暮的經驗,他應當是快走出王府了。

他轉圈瞧了瞧,一個人都沒見,隻得接受自己是個路癡的結果。

索性江遲暮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他在牆邊找到一個馬紮,上麵還放著把大蒲扇,應當是小廝歇腳的地方。

江遲暮背靠矮牆,往馬紮一坐,二郎腿一翹,扇子一扇,等時間長了,下人發現王妃走失,自然有人來找他。

此時正是三月暮春,春寒料峭,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冷一般,嘩嘩朝自己扇著風,朱紅繡銀的發帶在身後飄搖。

明明是極其樸實的畫麵,卻生生被他弄出了種秦樓楚館花天酒地的架勢。

沒過片刻,一架馬車便遠遠駛過來,江遲暮眼神一亮,正要攔住,就見馬車上下來個穿著深藍錦衣,胡子濃密的中年人。

他極其鄙夷的瞪著江遲暮,怒斥道:“哪家的混賬小子這幅作態?竟跑到長安王府撒野來了?!”

江遲暮揚著笑的臉冷住了。

他站起身,扇著扇子打量這男人。

他這打量可不是尋常打量法,而是半眯著眼,從頭到腳掃一遍,再從腳道頭看一遍,然後撇頭輕笑,以扇遮著下半張臉。

明明是極不尊重的人的動作,可他做起來卻絲毫不顯勢利眼,反而一副紈絝弟子的風流作態。

王安被這輕蔑嘲諷的眼神看的臉色漆黑,自他升任王府管家之後,就連宮中大監都要對他禮讓幾分,何曾受過這種嘲諷。

偏偏此刻,那紈絝還拿著扇子,輕輕朝他脊梁骨戳了兩下,笑道:“都是來王府撒野,你這般惡臭醃臢的老狗倒是少見。”

王安氣的臉色漆黑,吼道:“府衛呢?給我把這狂徒抓出去,打板子!”

他威信頗高,趕車的下人已經叫來附近巡邏的府衛,就想拿下江遲暮。

江遲暮冷笑一聲,甩出扇子,劈頭蓋臉的砸了王安一臉。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王安心頭一震,對上一雙幽邃冷厲的碧眼,甩了甩一夜縱酒狂歡的糊塗腦袋。

他忽然想到,昨日嫁進王府的那尚書小姐,似乎生母是個賤籍胡人,還遺傳了他一雙胡人的碧眼。

雖然不知小姐為何變成男人了,但碧眼胡人在中原可是極其少見的,王府重地,更是沒可能冒出第二個碧眼胡人來。

他雖然近些年被酒色掏空身子,可眼力見還在。

他眼珠一轉,迅速跪下磕頭,“是奴才被豬油蒙了眼,不知貴人駕到,冒犯了王妃,還望恕罪!”

這地方離王府大門不遠,因著王爺喜歡清靜,王府下人頗少,時不時便有些閑人誤入,王安是把他認成了四處遊**的閑散子弟。

昨日拜堂時,王安在花樓喝酒,根本沒見過王妃。

就算他見過,恐怕也無法把聖上口中溫良賢淑,美貌傾國的尚書府七小姐與麵前眉目深邃,輕佻風流的紅衣公子聯係起來。

更何況他那招貓逗狗的架勢,若說他沒在青樓楚館逛個幾年,都是小瞧他了。

江遲暮冷笑一聲,睨著他,“大人說的什麽話,剛才不還說我是來撒野的,怎麽又叫起王妃來,我可當不起。”

“不知這位大人是何方神聖,這撒野的架勢,真是嚇人啊。”

他嘲諷的語氣讓王安臉色更黑。

“在下王府管家,王安。”可說完這句,王安又揚起了眉,自得起來,就算衝撞了主子,可自己管著王府庫房,若他有幾分眼色,現在就該請他起來。

江遲暮並沒慌,故作驚訝道:“原來是管家啊,怪不得撒野到我這小婦人頭上了。”

其實方才他打量時,從他比如意還華貴的衣裳和腰間掛著的王府印鑒,便認出這人是王府管家。

正好,他還發愁如何見他,轉眼這人就撞到他臉上了。

王安哽著嗓子,“王安不敢。”

江遲暮繞著他走了兩圈,“你方才不還要拖我去打板子麽?”

王安心頭一硬,一左一右給自己兩個巴掌,低聲道:“今日老奴不長眼衝撞了王妃,還望王妃見諒,我年歲已大,眼睛昏花,沒認出您來。我這張賤嘴該掌!”

若是尋常人,不願落個苛待下人的惡名,早該讓他起身了,可這人不但沒有,還極有興味的輕撫著掌給他打拍子,王安隻得手上不停,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十幾個巴掌,兩頰紅腫,才停手。

江遲暮樂的輕笑,“好音樂,劈啪作響,頗有樂趣,撒野這塊本妃當真不如王管家。”

王安氣的銀牙咬碎,臉上一片陰鬱,卻還得開口應和,“夫人謬讚。”

他知道今天這事怕是難以善了,索性一張老臉能屈能伸,隻要做足了認錯的架勢,便是告到王爺麵前,也不能拿他如何。

他撿起地上的破爛蒲扇,用袖子擦淨,恭恭敬敬的遞到江遲暮手邊,“夫人,您的扇子。”

江遲暮轉頭,冷嘲道:“沾了髒東西,我不想要。”

王安咬牙,“王府庫中還存著許多扇子,也有些南梨花木、小葉紫檀的扇,夫人若要,奴才這就去取。”

“這都是什麽尋常東西,當我收垃圾的嗎?”

江遲暮撚著手輕笑,“我要金子做的扇骨,琉璃做的扇麵,這才配的上本王妃的富貴。”

一時間,王安臉色一僵。

金子質軟,難以為骨,琉璃質硬,難以為扇。

除了前朝傾天下之力打造一扇,再無其他,這琉璃扇還在戰亂中遺失,音信全無。

他這話,分明是在為難人。

王安也是麵色冷凝,呼吸急促,似乎下一秒就要暴發。

就在空氣都凝滯之刻,他卻忽然沉聲道:“若是王妃所願,奴才自當盡心竭力,還請王妃稍等幾天,奴才一定為你尋來。”

江遲暮忽然笑了,俯下身扶著王安站起來,表情懇切真誠,“王管家忠心,既然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江遲暮借口腳累,讓王安駕車把他送回內院,王府幽靜,馬車也行的緩慢,江遲暮靠在馬車壁,垂目思量剛才王安的話,忽而笑出了聲。

“這王府……真是臥虎藏龍。”

王爺的貼身婢女毫無敬意,過得堪比主子,王府管家縱情酒色,連府邸都不怎麽回。

他身上那氣味兒,江遲暮可熟悉的很,分明是賞豔閣香娘的得意之作,七日醉。

非尋常貴客,那老鴇龜公是舍不得拿如此貴重的香來燃的。

江遲暮冷笑,隻是不知,他這嫖資到底是自己兜裏的錢,還是王府家產。

他心中有了答案,卻氣的不敢接受,好端端的繼承遺產,遺產早被人拿去嫖了,氣不氣人!

他更有了個新發現。

琉璃扇雖遺失許久,可早被皇帝尋回國庫,原書中主角偶然落入國庫,才得知這件隱秘。

可一個小管家,居然篤定的告訴江遲暮他能取得琉璃扇,還信誓旦旦要為他取來。

無二他想,他是皇帝的人。

一個人,打兩份工,還能貪著王府私產去嫖,可真是好樣的。

江遲暮磨了磨牙,待日後再慢慢收拾他。

馬車停在內院門口,如意命人找王妃,卻遍尋不到,此刻見她從車上下來才鬆了口氣,聲音帶著點責怪,“夫人,我因府中瑣事離開片刻,您就沒了影子,讓如意一頓好找呢。”

這事本是如意擅離職守,被她說的卻像是江遲暮胡鬧一般。

江遲暮微微一笑,並不計較,他餓的發慌,快步朝屋裏走去,“午膳好了嗎,我要用膳。”

此時已是正午,楚寧安坐在桌前,若不是為等江遲暮早該開飯了。

江遲暮匆匆坐下,拿起碗筷。

桌子上卻並沒有碗碟,而全是木質食盒。

團圓如意見兩人坐定,端來帕子溫水淨手,之後才揭開了食盒蓋子。

食盒一打開,冰涼沁甜的氣味就彌漫在空氣中,那一盞盞青白玉盞內鋪著碎冰,點綴玉石,而其上,花團錦簇,嬌豔無比。

從玉白的杏花,到淡粉的桃花,還有明黃的迎春,林林總總,足有十幾種之多。

江遲暮表情一僵,他看著滿滿桌的“菜”,忽而笑了。

他敲了敲桌子,問道:“平日王爺就是吃這些?”

如意上前應聲:“是,這都是趁晨露未落時特地采摘,最是潔淨,王爺也很愛吃。”

愛吃?

江遲暮看著楚寧安。

他臉色蒼白,因著上午練劍,此時十分疲憊。

眼睛半垂著,消瘦的手執著銀箸,機械的夾著花朵送入口中,江遲暮都怕他下一秒昏倒在桌上。

說是愛吃,不如說是虛弱到無力對外界反抗。

古時雖有餐花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說法,江遲暮卻沒見過隻吃花朵就能活的,更何況江遲暮來自現代,深知肉蛋奶對人體生長發育的重要性。

一個發育期的孩子天天吃這些,怪不得楚寧安比自己還輕,除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臉上沒二兩肉,虧得他長得好,不然怎麽看怎麽是麵黃肌瘦。

江遲暮冷笑幾聲,“好好的飯不吃,為何要吃這些?”

如意繃著臉,輕聲解釋道:“王爺自小便天生仙骨,是仙人轉世。國師說食花飲露,才能不染塵俗,得道成仙。”

什麽得道成仙,怕是再吃下去人就沒了,那時才是真上西天。

他摔了筷子,揚眉道:“那本王妃也要吃這個咯?”

如意頷首,“王爺王妃本為一體,自然是同吃同喝。”

江遲暮被氣笑了,他可算懂楚寧安為什麽傻了,吃不飽睡不暖,換他他也傻。

這麽離奇的事情,居然在王府被眾人默認,這群下人絕沒有這個膽子,怕是更高處某位說不得下的命令。

國師……抑或是皇帝?

他的眼睛眯起,流淌著淺綠的碧眸漸漸變深,如同幽潭。

他並未如意所料發怒,而是忽然笑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妙啊!”

他也執起筷子,夾起片花朵放入嘴中,忍著不適囫圇吞進肚子,然後眼神一個個掃過屋內的下人。

“既然如此風雅,本王妃倒有個好主意。”

他笑了聲,“府中下人盡心盡力,這等美味自然不能讓我與王爺獨享。吩咐下去,往後王爺吃什麽,諸位就吃什麽,我們一起餐花飲露,得道成仙!”

下人**起來,麵麵相覷。

如意為難道:“我們粗陋之人,怎配吃這些?況且府中鮮花都是供給王爺的,我們不敢輕易動。”

江遲暮冷笑,“我說你們配便配!現在就擺宴,我親眼看著你們吃!”

下人中沒人動,都僵立著看向江遲暮。

江遲暮摔了碗,指向立在門口的王安,“怎麽,我這王妃沒半點作用麽?要不讓王管家來當你們的主子!”

王安剛得罪完江遲暮,這事可大可小,若捅到王爺麵前,他少不了一頓發落,此時咬咬牙,便順著江遲暮道:“都愣著幹嘛,聽王妃的!”

下人這才動身,不過片刻,就支起幾張桌子,王府寥寥幾十個下人也都被帶上來,局促的坐在一起。

一盤盤鮮花被端上來,霎時滿院姹紫嫣紅,花香撲鼻,乍一看怕不是以為哪家的賞花會。

王安是下人之首,就坐在最前麵,麵前擺著的花也是最多的。

江遲暮看他臉色青白,不肯動筷,笑眯眯道:“吃啊,王管家莫不是不滿王爺的吃食?”

王安搖頭,遲疑片刻,還是執起花瓣夾入口中,他一帶頭,許多下人也埋頭吃起來,一時間,清香的花汁四溢,滿園芬芳。

江遲暮慢悠悠的跟著眾人一起吃,他紅衣玉麵,看著真有副仙人之貌,可

之前伺候王爺,隻知上麵吩咐王爺隻吃花朵,眾人雖心裏嘀咕,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可輪到他們,卻覺得花朵當真不是人吃的。

青澀發苦不說,許多種類更是帶著怪味。

許多人吃著吃著便忍不住幹嘔起來,還有的耍著小聰明,裝作吃花,卻根本沒入口。

江遲暮見到這種人便走到他身旁,笑容如春風拂麵,可一雙綠幽幽的眼卻森然冰冷,“怎麽?是嫌棄王爺賜你的東西難吃?”

下人一瞬間便蒼白臉色,搖頭道不敢,然後拚了命往裏塞花瓣。

院中氣氛僵冷,眾人食不下咽,不知過了多久,才勉強吃完桌上的花朵,全都是一臉菜色。

有的人更是皮膚泛紅,還捂著肚子,一臉扭曲。

對這種結果江遲暮並不意外,他分辨過楚寧安吃的花,雖然大多無毒,可像夾竹桃、萬年青這類,卻能引起過敏腹瀉,雖不致命,卻不會讓人好受。

這雖不是常識,卻也有許多人知道,這些下人,平日便眼睜睜看著自家王爺吃這些,此時再慘,在江遲暮看來也是活該!

王安自然更為痛苦,他麵前分量最多。

他頻頻作嘔,可在江遲暮的目光下卻不得不下咽,隻能一邊閉眼捏著鼻子吃,一邊用水順,短短片刻就吃了兩壺茶。

直到艱難吞下桌上一半花瓣,他再也堅持不住,臉色慘白的跪在地上,“夫人,奴才低賤,吃不了這般金貴的東西。”

江遲暮緩緩扇著扇子,“我瞧你吃的不是挺盡興嘛!繼續啊,這還有一半呢,王大人你可是王府表率,怎能隨意浪費?”

江遲暮幹脆坐在他旁邊看他吃,不知過了多久,王安才吃完全部,神情恍惚,他不知是對其中哪幾種過敏,皮膚大麵積紅腫,被他自己撓的鮮血淋淋。

江遲暮終於滿意了,扇子一揮,“甚好,我很滿意,以後一日三餐都照著這個架勢,我們主仆同樂,一同升仙!”

滿院下人吐得吐,暈的暈,已連回答他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