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杜樂賢到臨海府後, 麵對的是一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原知府因犯事已被罷官抄家。
宗室出身的原同知受不了這邊的苦日子,惹得皇上大怒, 下旨將其訓斥一頓後,被調回京中看莊子去了。
就地提拔上來的同知是位在當地為官經驗豐富的官員, 對臨海域內各縣鎮,乃至一些村莊中的信息,都了如指掌,看得出來, 確實是位用心為在百姓做事的官員。
有這麽一位得力副手在,讓杜樂賢的工作變得更好開展,在較短的時間內, 就已弄清楚臨海府的情況。
大本營在臨海府的定海水師,讓他十分重視, 所以他一邊十分關注臨海的農耕生產情況,派人調查臨海的一些特產在市場上的售賣信息, 另一邊就是去拜訪定海水師的趙將軍。
雙方就臨海府的防務調整事宜達成共識後不久,臨海府的沿海一帶就再次遭遇大批海寇的偷襲。
在臨海府與定海水師的及時反應與通力合作下,被海寇選為偷襲目標的村鎮損失不大,被及時攔截住的海寇則是損失慘重, 沒有死在當場, 也被俘虜。
在各種心理戰的攻擊下,那批海寇交待出幾家與他們有勾結的臨海本地大族,而那些大族正是靠著低價從沿海村莊的漁民手中低價收購魚獲,再高價轉手賣出去而發家。
隨著朝廷開始在沿海各城鎮設點收購魚獲,價格定得比那些大族出的收購價格高出一大截,讓他們的生意大受影響。
那些大族為了教訓那些在他們看來, 算是叛變不聽他們話的漁民,聯係上早就與他們有勾結的海寇,給對方通風報信,打算給那些不聽話的漁民一些教訓。
卻不知道定海水師的趙將軍在聽從杜知府的建議,將防務進行調整後,采取的是外鬆內緊,化整為零、陸地與海上相互協作配合的方式。
這種新式防守規劃,可以最大限度的避開沿海區域太大,定海水師的人數確有限,海寇采取快攻快退的襲擊模式,讓人很難及時抓住敵人行蹤的弊端。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定海水師抗擊海寇大捷的奏報剛發走沒幾天,杜知府這邊還在派人調查那些本地大族與海寇勾結一事,將牽涉其中的幾家全都拿下。
定海水師的趙將軍卻在從水師駐地回府城家中的路上,遭遇一群匪徒的襲擊,趙將軍與身邊護衛的身手雖好,但是對手人多勢眾,還都帶有武器,使得趙將軍一行人落於下風,個個身受重傷。
還好在關鍵時刻遇上懷安商隊在臨海府收貨的人,趙將軍一行才能撿回一條命。
那夥襲擊趙將軍的匪徒見勢不妙,成功逃掉一部分,剩下那些死傷慘重,還活著的都一口咬定,他們是被查出與海寇有勾結的那幾家本地大族的人。
因為不滿定海水師壞了他們的謀劃,還害得他們被抄家下獄,才會挾私報複。
看著重傷在床的丈夫,趙夫人既心痛,又氣恨不已。
“那些人好狠的心,這是要打定主意要你的命,能掌握你的行蹤,還準備的那麽周全,絕對不止是那幾家人的手筆。”
趙晉仁苦笑著抬手握住妻子的手,“就算我們明知道這其中有問題,有問題的人見勢不妙,已經身死當場,剩下那些確實那幾家的人,我們也拿他們無可奈何,這話不要對外說。”
趙夫人不甘心的說道,“告訴皇上,皇上信任你,重用你,一定會願意給你做主。”
趙晉仁的心中又何嚐不怨恨,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否繼承承義侯府的爵位,身上的世子之位,也是他祖父當年沒跟他商量,就自己做主向皇上求來的。
可也正因他祖父想要補償他的這份心意,從此讓他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後來在娶親的事情上,他拒絕了父親想為他娶繼母娘家侄女,而是親自去求皇上,請他幫忙賜婚,才得以娶到在外祖家結識的心儀女子。
為了這件事,更將那府上除祖父之外的人,全都徹底得罪。
還好皇上親自下旨準他攜妻上任,這幾年基本沒怎麽招他回京,他們才能在臨海這邊過幾年安穩日子。
原以為隻要離得遠了,雙方互不打擾就好,京中送過來的各種人,也都被他給打發到莊子上,就不會給他造成什麽影響。
沒想到對方竟能做到這種地步,一出手就是想要他的命。
根據那些人的身手,以及事敗就自盡的反應,趙晉仁再怎麽不願相信,也知道那絕對不是僅憑一個內宅婦人,就能調動的人手。
此刻聽到妻子的提議,心中無比悲涼的趙晉仁隻能苦笑著回道。
“求皇上出麵,得要證據,我們無憑無據,如何能去求皇上。”
趙夫人聞言,忍不住失聲痛哭,“可我實在擔心,再有下次,你若沒有這麽好的運氣遇上貴人相助,會直接死掉啊!”
說到這裏,趙夫人突然靈機一動。
“他們就是為了爵位,要不然,你自己上表,求皇上取消你的世子之位吧,我和孩子們隻要你活著,別的都不重要。”
想起那個女人的陰狠毒辣,那個男人的放縱與偏聽偏信,趙晉仁縱有滿腹的怨憤,也無可奈何。
“就怕這已不是我願不願意當這個世子的事,我這個原配嫡長子一日不死,一日就讓人難消心中的恨,他們不僅要裏子,還要麵子,要‘光明正大’的繼承他們想要的一切。”
趙夫人絕望的哭道,“難道我們要像這樣,一直活在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算計與謀害的恐慌當中嗎?”
趙晉仁的心中充滿慚愧,可他姓趙,是那個男人的兒子,不管從哪方麵講,都不可能有機會擺脫得了那一家子。
心中悲憤卻又無奈的夫妻二人執手相看淚眼時,他們不會想到,京中的太子殿下正為趙家的一堆爛事再出損招。
看到江衛功提交上來的調查信息,知道現任承義侯的繼妻劉氏本是其原配嫡妻的表妹,那表妹的母親守寡後,受不了夫族的欺淩,帶著女兒投靠同在京中的娘家侄女。
讓前趙夫人胡氏想不到的是,得了她恩惠的表妹竟與自己的丈夫有了首尾,還懷上身孕,為了全了娘家情麵,忍痛讓表妹給丈夫做妾,她也因此而被氣病。
在江衛功提交上來的調查報告中,有審問那劉氏心腹婆子與丫鬟的記錄,上麵清楚了記錄了那劉氏如何利用給表姐侍病的機會,給表姐下慢性毒藥,將表姐害死的記錄。
劉氏的母親無意間得知自己的女兒做下的惡事,在侄女死後自己撞死在女兒麵前,死前曾向娘家去信說明情況。
胡家來人問責,現任承義侯堅持要回護那劉氏,還用原配嫡妻留下的兒子作要挾,要求胡家作為原配娘家,答應讓他將劉氏扶正。
看出現任承義侯的寡恩無義,為了不讓當時年僅八歲的趙晉仁也遭了毒手,胡家隻得帶著趙晉仁,與趙家斷了往來。
可是趙晉仁畢竟姓趙,在胡家長大成人後,在當時靠著外甥被封為承義侯的老侯爺的堅持下,重新回了趙府。
看到那些調查結果,何殊隻覺得趙家那一大家子都惡心至極。
連那個給人留下忠厚本分的印象的老承義侯在內,兒子做下那麽惡心的事,還選擇放縱,說是愛大孫子,卻又沒本事護住大孫子。
而且他為了私心,還選擇早早的將承義侯傳給他那個不忠不孝無情無義的兒子。
讓那麽一個人渣當了承義侯,簡直是對‘義’字的最大諷刺。
聽到太子怒容滿麵的說起趙家的這些糟心事,正寧帝立刻意識到這是太子要對他的母族下手的前奏。
他倒不是想維護那有失體統的趙家,可那趙家畢竟是他母族。
“你想要怎麽做?就憑朕的老舅舅還健在,咱也不能把趙家給抄了啊,更可況那趙晉仁遇襲一事,不管是臨海府那邊的調查結果上,還是趙家這邊,都沒有查到直接證據。”
在這種情況下,借趙晉仁遇襲一案,抄了承義侯府,實屬師出無名啊,外人還會以為是他這個皇上卸磨殺驢,對自己的舅舅一家不滿,就以莫須有的罪名借機發作。
何殊拿出其中一份資料,“怎麽沒有查到,竟然敢在私下裏豢養死士,我還真不知道,那趙家還挺有野心的啊,剛靠著您這個皇帝外甥站起來,就忙著養死士,真是其心可誅。”
因那趙家畢竟皇帝的母族,何殊此前並沒有關注,也沒防著。
直到這次因趙晉仁遇襲一事,讓暗衛去徹查,才發現那趙家低調本分外表下,可掩蓋了不少惡跡。
那承義侯的繼妻劉氏在母親撞死在她麵前後,不僅沒有絲毫的悔改之意,還在被承義侯扶正後,衣錦還鄉,與當初曾將她們母女逼得走投無路的父族重續親緣。
這些年來,劉家上下仗著承義侯府撈了不少好處,也為那劉氏與承義侯府做下不少惡事。
不管是為護主,還是為了讓人幫忙做些見不得人的髒事,有錢有勢的人家有許多都有豢養死士的習慣。
雖然朝廷明令禁止這種現象,也是屢禁不止,這也就成了民不舉官不究的一種現象。
不管怎樣,靠著外戚身份才重新崛起的趙家,都不該是這麽急著豢養死士的人家,畢竟趙家並沒有仇家,不存在安全問題。
不為自保,隻能是為了需要幹髒活的人手。
正寧帝也知道就這憑這一條,就能將趙家給打落塵埃,可是想到他的生母,難免有些猶豫。
“真要將那趙家就這麽罷爵抄家嗎?幹了這件事,你祖母會不會氣得托夢罵我們爺倆不孝啊!”
何殊知道她在猶豫什麽,所以她很有信心的回道。
“哪能啊,看在祖母的麵子上,咱們怎麽也不能將事情做得那麽絕,這事簡單,反正這些都是承義侯夫妻幹的,就將這些罪名都推到他們頭上,將他們以罪人的身份除族。”
“為表彰趙晉仁將軍組建水師,以及抗海寇有功,將他封為忠實侯,不就全了您與趙家的情分。”
聽到太子這麽說,正寧帝這心裏就踏實多了。
“看來你是真的很看重這個忠
實侯啊。”
“有能力為國辦事的人,我都重視,為此,我都不得不一再放底自己對人品道德下限的容忍程度了,可惜,總有些人還是不識趣,非要逼我下狠手。”
正寧帝深有同感的點頭,“是啊,咱爺倆真是太難了,總是被這等小人逼得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就像這趙家,於國無功無德,就憑他們是他的母族,他這個皇帝也會給足麵子,好好供養著他們,讓他們享有富貴榮華,甚至還因此而縱容他那老舅父的私心算計。
可是他們就是不省心,非要跳出來惹事生非,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想來按照太子的提議做後,京中那些人應該能夠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與不易吧。
正寧帝不知道的是,隨著他的旨意下達到中書省,負責擬旨的官員們都忍不住麵麵相覷。
承義侯趙家世子在外遇襲一事,這幾天已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隻是顧慮到趙家畢竟是當今皇上的母族,不敢議論得太過明目張膽而已。
可是知道趙家那些往事的人家本就不少,隨著趙家因外戚的身份被封侯而重返權貴圈,知道這件事的人也變得更多。
在臨海那邊隻查出襲擊趙世子的是本地大族的情況下,有不少人都在私下揣測那其中是不是承義侯府的的手筆。
原以為就算是為了保全自己母族的顏麵,皇上也會讓這件事就此過去。
卻沒料到,當大家還在暗自議論的時候,皇上竟然親自出麵往火上澆油,下達這麽一份旨意。
相當於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就算沒有證據,他也要將趙世子遇襲一事算在承義侯夫妻頭上。
不僅將承義侯奪爵,還將他與繼室及其所生子女,全都打入罪籍、除族,然後直接將原本的趙世子直接封為忠實侯。
這麽一番神奇操作,完全相當於是將自己母族的麵子撕下,扔到地上踩兩腳,然後又撿起來抖抖,重新糊上一層華麗的新麵子。
不管心裏怎麽想,中書省的官員們還是迅速收拾好心情,絞盡腦汁的思考這封聖旨要如何措辭,才能盡量維護好皇上的麵子。
首先是要痛心疾首的言詞訴責承義侯夫妻犯下的那些罪行,接著則是義正言辭的表明,為了避免孝昭慈太後被不孝侄子連累清名,皇帝才不得不出麵為趙家大義滅親,讓其除族。
最後才是為嘉獎趙晉仁將軍的功績,將其封侯的內容。
當這份聖旨被呈上來,交給正寧帝親自過目時,他看著十分滿意,然後就被交給汪林給親自去趙家宣旨。
“這些官員揣摩上意的心思可真厲害,朕想到沒想到的,他們都替朕周全了。”
作為曾經的社畜,何殊對此早就見慣不怪,畢竟她自己揣摩人心的一身本事也是被現實給曆練出來的。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心思靈敏的聰明人,所以父皇一定要記得在人前做好表情管理,不能讓人輕易看出您的想法,從而找到可趁之機。”
要不是有她在,何殊毫不懷疑,正寧帝一定會被大臣與身邊的宦官所蒙蔽與控製,他自己卻毫無所覺。
而正寧帝在聽到太子的話後,深有同感的點頭。
“你放心,我都記著呢。”
“等到聖旨下達到趙家後,孤的那位老舅爺一定會進宮求見,老淚縱橫的跪求您赦免了他那不孝子一家,您知道該怎麽應付吧?”
正寧帝一想到何殊所描述那種場景,頓時感到很不自在,不過他也迅速領會到太子話中的意思,提前開始思考自己到時侯該以什麽表情反應與言語推辭。
“朕會十分憤怒的斥責他教子不嚴,放縱兒子與繼室為非作歹,草菅人命,朕沒有罰他,還封趙晉仁為忠實侯,已經是看在我母親的麵子上。”
何殊毫不客氣的指出,“您若隻是這麽回他,他隻會繼續哭嚎著祭出祖母,要求您要看在祖母的麵子上,務必對他兒子網開一麵。”
正寧帝下意識問道,“那該怎麽辦?”
何殊遞出幾張紙,上麵既有劉氏身邊人的供詞,也是原承義侯身邊最信任的侯府大總管的供詞。
“這是哪來的?之前你拿朕看的那些調查結果裏,根本沒有這些啊。”
何殊有些無語的回道,“您別管它是哪來的,反正有了它們,您就可以用來堵住老舅爺的嘴,讓他好好想想,到底是選擇保他那個喪良心的不孝子,還是保前途正好的大孫子。”
正寧帝立刻心領神會的點頭,鄭重其事的拿起那幾份真假難辯的資料。
“對,你說的,過程與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那畢竟是朕的老舅父,可以的情況下,朕還是要給幾分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