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廣開言路的奏議剛一提出, 迅速在朝堂上引起巨大熱議,這種激烈程度不在稅改方案之下。

“陛下,開言路固然是為納忠諫, 疏通訴冤屈之路,可是人心複雜,此舉不僅勞民傷財,還容易給小人提供可趁之機,讓人難辨真假忠奸。”

此話一出, 瞬間引起大量附議。

“是啊,陛下,言路一開,勢必會出現大量誹謗造謠現象, 朝廷需要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無數遭受誹謗者都將深受其害,請陛下思。”

“請陛下思!”

還有人將矛頭對向早就上奏提出此事,卻一直被留中不發的陳學士。

“陳大人也是飽讀之士, 為何要提出這等害人害己的建議?言路一開, 民間多愚人,容易受人挑唆利用,你是嫌朝廷的麻煩事還不夠多嗎?”

陳學士一臉耿直的回道,“朝廷頒布的政令不能做到上傳下達, 正因某些官員利用民間百姓好蒙蔽的特點, 欺上瞞下, 唯有廣開言路, 才能讓有誌之士為受蒙蔽的百姓發聲,讓遭受冤屈,卻求告無門的百姓有機會為自己申冤。”

這話頓時引來無數人的反駁與質疑, 正寧帝清了下嗓子道。

“朕早就接到陳思福的這份奏議,隻是當時考慮到諸位愛卿提到的這些問題,再加上朝廷事多,抽不出人手,所以朕一直將其擱置。”

正寧帝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按照何殊教過的內容接著道。

“這次之所以重提,是因經過後來這段時間的籌備,朕已從各方麵做好迎接廣開言路一事的準備,包括但不限於將要安置到各地的建言箱,負責此事的人員配置,開箱取函的保密流程,以及責任到人的保密製度等。”

聽到這話,眾大臣瞬間變得啞口無言,原來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由此可見上麵的決心。

有大臣不甘心的提議道,“陛下,廣開言路的方式有許多種,您完全可以選擇更方便的方式,例如秘奏,這般在各地安置建言箱,所需耗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多。”

這種安置建言箱的方式,也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存在。

“這些都不是問題,懷安商行的背景,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人員配置充足,會由懷安商行的人負責收取這些建言信,由懷安商隊護送回京,再交由專人審核那些內容。”

滿朝的文武大臣當然知道懷安商行,隨著原本的東家崔景懷正式走到台前,懷安商行上下的主事者,為何都是油鹽不進的性格,還讓人查不出身份來曆的原因,眾人心裏都已有數。

說起這些,正寧帝也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自家太子明麵上走一步,暗地裏算步的本事。

知道已經做好充分準備的廣開言路,現在隻是通知大家一聲,已經勢在必行後,再怎麽堅決反對的大臣也無可奈何,隻得作罷。

何殊心中很清楚廣開言路會產生的負麵問題,可是相較於它能起到的一些正麵作用,她認為這件事值得去做,為此可以不惜人力物力。

當然,在實施這件事的過程中,盡量將利益最大化,讓這件事不至於變成賠本買賣,也是何殊該考慮的事。

所以她將借機正式開發郵遞業務,至於道路交通不便的問題,可以此為契機,督促各地加快道路建設速度。

負責郵遞業務人,還可起來監督作用,從而盡量杜絕地方貪腐修路資金,拖延工期的問題。

至於相關人員,除了懷安商行中的人,還有從朝廷開設的福利機構中,早年收養的一些因各種原因,失去父母親人、無家可歸的孩子。

能有機會被選上的人,基本要求是身世清白,人品道德過關,對朝廷有著高度認同感,他們大多都是將士遺孤。

其實兩支暗衛營與禦林軍中,有不少人都是這個出身。

先帝登基後,在這類福利機構上可謂是不吝投入,也確實借此培養出不少忠心可靠的得力人手。

因為這類人都如崔景懷般,被從小灌輸是皇上養大了他們,他們該為朝廷盡忠盡力,為皇上死而後己的思想觀念。

正寧帝登基後,何殊雖然知道這件事,除了為他們提供更好的生活與教育條件外,並沒有在這方麵多加幹涉。

在當下這個大環境中,確實需要對朝廷與她的皇帝爹忠心可靠的人手。

有了才華與能力,卻不忠君愛國的人,太容易壞事,何殊也不敢去賭所有人的人性。

她能做的隻是不讓他們去做違背良心道義的事,盡量保障他們生命安全,為他們提供可以看得到未來的前程。

不必當個看慣世間黑暗麵,一輩子見不得光,生死皆不由己的人。

將廣開言路一事正式確定下來後,何殊才結束回宮後的這段高工作強度的生活,多抽出一些時間與精力放在東宮產業。

正當她在東宮書房看帳時,收到新任暗衛首領前來稟事的通報,就知道是她讓對方派人在暗地裏調查的事情有了重要進展,或者是結果。

接任暗衛

首領一職的是江衛功,他的出身與崔景懷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經曆,他家是以軍功起家的勳貴,滿門忠烈,嫡係死得隻剩下他爹這一支。

結果因為他爹不願在奪儲中站隊,竟被族中有野心的旁支勾結外人,在戰場上背刺他爹,落得死無全屍的淒慘結局。

他那才華出色的世子大哥,雖然靠著親衛的拚死相護,僥幸撿回一條命,卻受傷嚴重,有終身癱瘓在床的危險。

江衛功當時作為江寧侯府備受寵愛的小公子,雖然算不上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但也是個除了在習武上還算用心,整日裏最喜聚眾玩樂的公子哥。

家裏突然遭此變故,一夜之間變成江寧侯府的頂梁柱,江衛功被迫長大。

直到這時,江衛功才意識到自己的一無是處。

在關鍵時刻既不知要如何替父兄報仇雪恨,還差點死於敵人的刺殺,根本承擔不起侯府未來。

走投無路之下,江衛功借助之前交的酒肉朋友,爭取到進宮麵聖的機會。

求先帝為他父兄查明冤屈,為他大哥求最好的太醫與最好的療傷藥。

先帝看上他那股連命都能豁出去的勁頭,所以答應了他的要求,代價是要求江衛功進入暗衛營,借助他在京中貴公子圈很混得開的特點,為先帝作耳目。

除此之外,一些類似監聽、找線索證據,乃至讓人‘暴斃身亡’的事,他也沒少做。

而先帝也確實滿足了他的要求,不僅為其查出覬覦侯府爵位,背刺他父兄的江氏旁支犯事的罪證,還查出與其勾結的外人。

哪怕其中牽涉到先帝的一個兒子,先帝也沒有手軟。

並派出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治療江寧侯世子,成功讓他大哥擺脫餘生將要癱瘓在床的厄運。

哪怕江寧侯世子的腿腳從此有點跛,不能再上戰場,卻能留在京中繼承爵位,不影響娶妻生子,保住江寧侯府的嫡支傳承。

而江衛功既是為了讓先帝放心,同時也是為了方便行事,更是為了不讓自己背地裏做的事,結的仇連累江寧侯府,早已當眾與江寧侯府做過切割。

論能力,江衛功絕對不在崔景懷之下,論忠心,從他願為江寧侯府做的那些事情上,不難看出他是很重情義的人。

何殊提出要在大安境內建幾所武院後,已將現任江寧侯,也就是江衛功的大哥派去其中一所武院任院長。

那所武院建在相對較為靠近大安邊境的區域,主要的生源來自邊境各處駐軍。

江寧侯自從遭遇那次重大挫折,壯誌難酬後,就有些意誌消沉,倒是在武院中煥發了事業的第二春,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變得格外不同。

對江衛功而言,僅憑這一條,他就願意全心全意的效忠給他大哥這個機會的正寧帝與太子。

何殊雖然不知道對方的這種心態,但也願意信任並重用他,所以在崔景懷推薦的幾個繼任候選人中,選了很重視親人,看上去其實並不那麽適合的這個江衛功。

畢竟何殊早就關注過對方的資料,知道他是一個人品道德都很過關,做事也會留餘地,不會亂傷無辜之人。

雖然江衛功之前在何殊麵前露臉的機會少,但是兩人也是共事多年的上下屬,對彼此的做事風格都較為了解。

所以何殊此刻一邊看帳本,一邊頭也不抬的隨口問道。

“八公主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

早前在鳳元宮時,聽到八主說出的那番話,何殊表麵上不露聲色,回東宮後,立刻給江衛功下令,要求他盡快安排人徹查八公主身邊的人。

與十歲之前,一直生活在經濟困窘的郡王府,連出門交際的機會都沒有,做夢都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公主之尊的四公主不同。

八公主則是皇後在先帝駕崩前才懷上,在正寧帝登基後才出生的公主,而且生來就是嫡公主之尊。

這樣一位公主,再怎麽受寵愛,也不該是那幅樣子。

何況皇後在她的誘導與敦促下,這些年的進步很大,她自己在前半輩感受過生活的不易,不可能將女兒養得那麽缺心眼。

再加上八公主儼然將自己放在蔣家人的立場上,指責皇後不尊敬蔣老太太,不願‘幫小忙’的言語,也讓何殊當場就起了疑心。

即便是公主,八公主生來就接觸的也該是君臣教育,她是君,蔣家是臣。

蔣家就算是皇後的娘家,在皇後與公主麵前,也該是臣,不管何殊內心認不認可,當下就是這麽大環境。

可八公主完全是以普通人的心態,對外祖蔣家十分尊敬,這絕對不是能用‘年齡小’所能解釋的事。

所以這種心態出現在一位公主身上,絕對不正常,讓何殊十分警惕。

江衛功也沒含糊,幹脆利落的回道。

“回稟殿下,經查實,八公主身邊那個名叫秋儀的大宮女,與蔣家姑娘身邊的一位侍女是親姐妹,姐妹二人過往從密,八公主十分信任那個大宮女。”

知道這裏麵

有蔣家的手筆,何殊並不覺得意外,八公主被教成這樣,受益的明顯是那蔣家,從這一點上,就不難看出幕後主使。

隻能說蔣家太蠢,吃相太難看,可能是仗著自己的皇後母家,近乎是明目張膽的在做這種事,才能這麽快就被曝露出來。

“我出宮前,不是說過要將那些公主伴讀都給換一遍嗎?現在的情況如何?”

江衛功恭敬的回道,“原本的那批伴讀已被皇後娘娘遣離,新伴讀的候選人已經備好,現在隻等殿下抽時間過去做最終挑選。”

何殊點頭,“看來就算沒了當伴讀的機會,這蔣家也沒閑著啊,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剩下的交由母後負責處置。”

說完這件事,何殊又安排下另一件事。

“稅改方案的各地反饋,近期應該會陸續被送回京,你派人盯好了,防止某些人在路上動手腳,還有建言箱的安置與看管問題,你知道都該怎麽做吧?”

江衛功斬釘截鐵的回道,“臣定當不負殿下厚望!”

江衛功比崔景懷小幾歲,雖因遭遇家庭巨變,以及做暗衛的經曆,性格變得沉穩謹慎了許多。

但是比起打小就寄人籬下,還是寄居在皇宮這種頂尖名利場中的崔景懷,他的性格還是要更為開朗,言行之中的情緒表現得更為直白一些。

次日再去鳳元宮時,正當何殊打算避開正寧帝,在私下裏與皇後提提八公主的事情時,就遇到景華宮派人來請正寧帝過去。

看著正寧帝皺著眉頭離開的背影,何殊此前雖然也曾見到過,卻沒多在意。

畢竟這是她爹私事,擱她前世,還能聲討渣爹對家庭不忠,可是現在,這隻是十分尋常的一件小事,連她娘都隻是挑挑眉,情緒絲毫不受影響。

揮退周圍的宮女內侍後,何殊才問道。

“我不在宮中時,惠嬪也經常打著小公主的旗幟,來您宮裏請走父皇?”

皇後早已習慣這些,她與正寧帝是患難與共,相互扶持走到現在的夫妻,彼此間相敬如賓,不存在所謂愛情,也就不存在什麽爭風吃醋的想法。

“你不在宮中的那段時間,你父皇每天在禦書房裏對著那些政事頭痛,很少有心情來後宮,就算來了,也經常是坐一會兒就走,那位就算有心,也很少能趕上。”

何殊雖然能夠理解後宮這些嬪妃的想法,但是對於這種做法,她隻覺得膈應。

“小公主出生不滿個月,真是……算了,別人的事,我們就不必操閑心了。”

何殊想說惠嬪這次拿小公主哭著‘想父皇’來叫走正寧帝,上次以小公主身體不適叫走正寧帝,實在有些不像話。

但是想到後宮中的這些讓人提起來就頭痛的事,她寧願呆在禦書房批奏折,也不想摻合後宮的人與事,所以何殊果斷決定放棄這個話題。

要不是八公主的事若不及時處理,可能會給她自己留下隱患,何殊連這位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的事,都不太願意多操心。

因為操心太多,就容易用生出較為深厚的情誼,可是以她這未來儲君的身份,還是不要有太多情感牽絆得好,與人隻論君臣與利益交換,更輕鬆簡單。

“上次聽到小八說您的那些話,我回去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讓人在暗地裏查了一下。”

身為一個母親,就算發現女兒有不妥當之處,也隻會往好的方麵想,認為她是因為天真純善,才會沒心眼,還需要多教、多提醒。

聽到何殊這話,皇後的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皇兒的意思是說,這裏麵另有隱情?”

何殊點頭道,“是的,經查實,小八身邊那個名叫秋儀的宮女,與蔣姑娘身邊的一名侍女是親姐妹。”